西涼這邊年前年後縱有小小波折,大致上還是平平靜靜的。
帝都這段辰光卻是越發的暗流洶涌了。
帝都的貴胄高門去年接近年底的時候有兩場規模浩大的婚事,其一是安吉公主下降霍照玉,其二自然是蘇家五公子迎娶曾經的準太子妃宋在水。
前者的婚禮規模本來因爲安吉公主與其生母珍意夫人都不得寵,是沒有那麼浩大的。但顧皇后由於其子申尋“自請”削去太子之銜,改封衡王,雖然仍舊身居六宮之首,勢力與實力都大打折扣。鄧貴妃一黨趁勢崛起,非但整日在聖上跟前提着伊王的孝順懂事,意圖使伊王代替申尋入主空缺出來的東宮,而且對於宮中事務也是橫裡豎裡的插着手。
安吉公主下降,鄧貴妃就抓住這個機會,向聖上討了個協助顧皇后辦理的差事,話裡話外擠兌着把這不得寵的公主的下降之禮辦得花團錦簇——以此向諸皇子王孫、公主們展示鄧母妃的慈愛。
甚至安吉公主下降之後開了公主府,鄧貴妃對她、還有靈仙等不受聖上重視的公主、諸王也是時有慰問,明裡暗裡的揭露顧皇后號稱賢德,其實卻對沒有養在自己膝下的公主、諸王冷淡萬分,不然安吉公主怎麼會在宮裡時連身新衣裳都難得穿?要不是鄧貴妃憐憫,下降之禮都不知道會辦成什麼樣!
只是鄧貴妃與顧皇后鬥得酣暢,安吉公主可不耐煩老是給她們做筏子。滿月之後,她尋了個機會回宮覲見聖上,提出要接生母珍意夫人去公主府奉養——這個本在衆人意料之中,聖上橫豎快把珍意夫人這個人都忘記了,就隨口準了。
但安吉公主又提了個要求,就是希望外放駙馬霍照玉。
她的理由是:“母妃身子不好,早先就有醫者說過,帝都不適宜母妃的頤養。兒臣也跟駙馬商議過,駙馬也想外放歷練歷練。求父皇準了兒臣所求!”
聖上當時心情不錯,就隨口準了。
安吉公主趁熱打鐵,命人立刻到吏部口諭傳話,兩日功夫就給霍照玉補了個隴州刺史,這地方距離帝都不算很遠,快馬也就兩三日的路程,屬於中州——這也算是聖上念着父女之情,加恩駙馬了。
因爲霍照玉原本只是親衛中的一員,不過是七品罷了,中州刺史可是正四品上。若非做了天家婿,就算是閥閱子弟,得父兄大力襄助,沒有重大功勞也不會遷升這麼快的。
不過安吉公主倒不在意這個,她最想的就是速速離開帝都,免得再被皇后跟貴妃的爭鬥波及——就像她從前跟衛長嬴說的那樣,這位公主不是不懂得勾心鬥角,然而在宮裡勾心鬥角這許多年,她早就受夠了!
但安吉公主攜珍意夫人臨行前,顧皇后還是抓住這個機會,以“珍意夫人好歹也是伊王養母,安吉公主奉母頤養於隴州,駙馬亦前去任職,與公主一同奉養。何以身爲養子的伊王竟仍留都?”鬧了一場風波。
只是鄧貴妃也不是好惹的,立刻聲稱伊王留在帝都乃是爲了奉養孝敬聖上,反過來質問皇后處處盯着要伊王孝順珍意夫人這個養母,卻不提聖上這個親父,難道是認爲珍意夫人比聖上更重要麼?
這麼亂七八糟的,安吉公主跟駙馬差不多是逃也似的護送着珍意夫人出了京。
……去年臘月底快除夕時,行李都沒收拾齊整的公主夫婦倉皇出京以躲避宮中爭鬥時,衛鄭音端詳着堂下給自己行禮的新婚夫婦——宋在水雖然額上有傷,然而因爲出閣,已經被父兄嫂子勸說,尋了巧手匠人,將傷痕巧妙的紋成一朵薔薇花,半開半閉於鬢邊,望去別有風采,絲毫不減原本的美貌。
兼之她儀態舉止、談吐進退,樣樣堪稱閨秀楷模、閥閱典範,“賢媳”這個認可從她第一天進門就深入蘇家上下人心……看着這麼賢惠得體的媳婦,再聽到皇家那一攤子事兒,對比之下,衛鄭音心下大快,對着媳婦的笑容禁不住又親切了幾分。
只是這親切與這滿意,開了春,卻也笑不出來了——蘇魚舞執意要去東胡。
宋在水非但不阻止,甚至還很鼓勵他。
衛鄭音本來還不知道媳婦是這個態度,得知兒子有這個意思後,把他叫到跟前,軟硬兼施的見說他不動。就採用了曲嬤嬤的建議,先把兒子趕下去,召了媳婦來,打算跟媳婦通一通氣,婆媳兩個一起上陣,務必迫得蘇魚舞回心轉意。
哪裡想到宋在水過來之後,一聽說蘇魚舞去東胡繼續上陣的事情,竟不假思索道:“夫君有這樣的志向,媳婦自然不敢阻攔。請母親放心,夫君去了東胡,媳婦獨自也定會侍奉好您與父親大人,不使夫君分心家事!”
衛鄭音的臉色當場就刷的一下沉了下來!
你不敢阻攔?我就要你阻攔好麼!
當下衛鄭音陰着臉道:“侍奉不侍奉的且先不提,畢竟我與你們父親也還沒老得需要人手把手的伺候着才能過活的時候。只是之前舞兒受傷的事情想來你也是知道的,功勞雖好,但與人比起來究竟是沒法比的。更不要說咱們這樣的人家可不缺富貴!陣上刀劍無眼,你們才新婚,舞兒就這麼上了陣,你真捨得?”
宋在水自然聽了出來婆婆話語裡的不滿,忙賠笑道:“母親,媳婦不是那個意思。媳婦只是曉得夫君的性情,他可是一直都惦記着再上陣去的!”
“他不懂事,所以纔要你幫我勸啊!”衛鄭音慍怒道,“你也縱容着他,那他還能迷途知返嗎?”
宋在水就道:“母親且息怒,聽媳婦一言:其實夫君這一回還真是非去不可。”
見衛鄭音就要按捺不住怒火,宋在水忙微微加快了語速,道,“母親請想,夫君先前去東胡上陣作戰,乃是奉了聖命的。日期定的是三年,與夫君身份相若者,如沈家表哥、端木家、劉家的公子們,但在聖命之內,如今無不遠在邊疆。之前與夫君一同返回帝都診治的裴家公子,去年年底也重返其職了。惟獨夫君留了下來,當然,去年年底,夫君迎了媳婦過門,這是終生大事。先前錢公子、顧公子都因此推辭了赴邊的辰光,誰也不能拿這點耽擱來說嘴。可如今媳婦既進了門,也開了春,夫君再不動身……等三年之期滿了,同僚歸來,不說論功時,夫君難免臉上無光,就說裴公子傷好之後歸職,夫君卻在帝都待到三年之期結束,未免叫那起子小人小覷了夫君啊!”
衛鄭音一皺眉,陷入爲難之中:宋在水說的很有道理,三年之期未滿,即使蘇家如今都不在乎什麼功勞,只求蘇魚舞平安,但讓蘇魚舞公然避戰……蘇家還是以武傳家呢!這叫蘇魚舞往後臉往哪裡擱?
旁的人不說,衛鄭音敢打賭,錢氏一定會抓住這個機會,四處宣揚蘇魚舞的畏怯懼戰,受了一次傷就連東胡都不敢去了——蘇家若是有這麼一個膽小的閥主,真是個笑話了。
即使狠狠心放棄閥主之位的爭取,蘇魚舞有個膽小怯戰的名聲,往後也是很難混的。
雖然衛鄭音跟蘇秀葳在蘇魚舞重傷未愈時都說過,只要兒子平安,什麼都不管了。
但那都是急切之下不敢冀望更多的話,如今蘇魚舞傷勢痊癒,還娶了妻。衛鄭音夫婦兩個當然是希望兒子也能夠有個好前程,興旺自己這一房的。
一個有怯懦、懼戰的名聲的武將子弟,縱然有父蔭,又還談什麼前程?不過是靠着先人遺澤混日子而已,少不得還要牽累幾代子孫都要被人恥笑有個怯懦的長輩。
衛鄭音咬了咬脣,心想:“是了,我道這些日子我想方設法的留舞兒待下來不要再去東胡,錢氏那賤人聽見了怎麼非但沒有嘲笑舞兒,反而還順着我的話講呢?還以爲她是因爲父親的心意已經表露出來,死了爭鬥的這條心!不想她卻是打得這樣惡毒的主意!”
心念轉了一轉,衛鄭音嘆道:“好孩子,你說的對,舞兒是要去東胡!只是你也知道這陣上……兇險難料,先前他受的那次傷,真是把我魂都嚇飛了!如今他又要去,這會子纔開春,三年之期可是要到九月裡的!這大半年光景呢,卻要怎麼辦纔好?”
宋在水倒是胸有成竹,笑意盈盈的道:“母親您想,之前夫君他們受傷,那都是因爲狄人狡詐,伏擊所致。自那次以後,劉家也是警惕萬分,輕易根本不肯讓他們上陣,即使上陣也是派出大批人手掩護與保護的。這一年多以來,不是從來沒聽說過那幾位公子受傷嗎?咱們這樣人家的子弟,那是何等金貴?劉家既是東胡地主,這一回東胡那邊,拿首功的又是他們家的劉幼照,若還不把夫君他們保護好了,卻怎麼跟咱們交代?我猜夫君這回過去,劉家一準不會再讓夫君有任何兇險的。”
衛鄭音其實也知道這個道理,但做母親的總是要操心:“萬一劉家疏忽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