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太傅府,女眷們都已聚集在上房蘇夫人處等着了。
堂上人不算少,不提奴婢,長媳劉氏領着大孫小姐沈舒景,次媳端木燕語一左一右是二孫小姐沈舒柔與三孫小姐沈抒月,敬陪末座的是去年年底過門的五媳蘇魚蔭——究竟是嫁了人的人了,出閣之前最喜歡的那些亂七八糟的異妝都收斂了起來。衛長嬴見慣了她濃妝豔抹妝容詭異的模樣,此刻乍一看去,即使她作了飛霞妝,但仍舊有一種洗淨鉛華之感,只是年歲閱歷放在那裡,眉宇之間尚且帶着幾分青澀。
堂上這一羣人,但卻不及衛長嬴前往西涼前熱鬧。
許是因爲愛鬧的孩子都不在,如今這兒要麼是長輩,要麼就是沈舒景這樣知書達理的大家閨秀,不得長輩吩咐那都是目不斜視神情端莊環佩無聲的。是以堂上雖然劉氏跟端木燕語刻意奉承着蘇夫人說笑,不算寂靜無聲。然走進來只覺優雅,卻沒有當年沈舒明還小、沈舒顏也在時,孩子們笑鬧起來的那種滿堂勃勃生氣的感覺。
是以蘇夫人一看到三房閤家進來,眼睛就亮了。
夫婦兩個自然趕忙帶着兒子們上前大禮參拜。
蘇夫人目光流連在緊挨着衛長嬴的乳母懷中襁褓上,滿面歡喜的虛扶了把:“一家人,何必這樣拘禮?你們又纔回來,快坐下,別累着了。”
等衛長嬴跟妯娌見過禮,在蘇魚蔭特意空開的席位上落座,蘇夫人便眉花眼笑的讓正代所抱的四孫公子磕頭的乳母快把小孫兒抱上去:“這就是燮兒?早就聽說這孩子生得似我,快叫我瞧瞧。”
乳母忙依言將沈舒燮抱上去,蘇夫人接到懷裡打眼一看,頓時喜得沒法說,一個勁的叫陶嬤嬤:“瞧這眉眼,十成十是我的親親嫡孫啊!厲兒鋒兒機兒都是我親生,卻個個像他們父親。不意這孫兒反倒隨足了我!”
劉氏跟端木燕語都帶了女兒在堂上伺候,此刻湊上去一看,也都嘖嘖稱讚:“燮兒真是像極了母親!”又說,“三弟妹膝下這兩位侄兒,真是體恤父親母親心意得很,一個隨了父親一個就隨了母親。”
蘇夫人本來就非常重視男孫,何況還是長得這樣像她的嫡孫,當下抱着襁褓就捨不得放手了,極豪爽的給了一對她當年出閣時壓箱底的玉佩爲見面禮——據親自去取玉佩的陶嬤嬤暗示,這對玉佩說價值連城那都是不爲過的,放在海內六閥的眼界裡也絕對是好東西!足見蘇夫人多疼這個似足了她的孫兒。
這份心疼讓原本打定主意賴在母親跟前以求得庇護的沈舒光都有些羨慕了。只是他本擬上前跟祖母撒撒嬌,好叫祖母也別見了弟弟就把自己給忘記了,卻忽然察覺到側面父親投來似笑非笑一瞥,沈舒光頓時打個寒噤,扯緊了母親的衣角死也不肯撒手……
圍着沈舒燮興興頭頭的熱鬧了一陣,衛長嬴纔有功夫把帶回來土儀裡的一部分拿出來,比如說走之前向蒙山玉礦要的那塊極品玉料。獻與公婆及叔父的都託蘇夫人轉交了,之前跟沈藏珠分的那一部分當然也不是全部兩人用,除了幾塊自用之外,都作了了人情,以兩人的名義分別送給妯娌及侄女們。
太傅府這邊雖然早就知道沈藏鋒夫婦在蒙山弄了個玉礦,還是“打劫”了衛長嬴的孃家六叔來的。不過因爲沈藏鋒回來時沒帶,他回來之後一直跟沈宣、沈宙忙着公事,也無暇細說這份新添的產業。是以蘇夫人這些人對於這份產業還不怎麼了解,如今藉着稱讚玉石就勢問了起來。
聽衛長嬴說了大致經過——當然是掐掉衛新詠與景城侯結仇緣故的版本並簡化的——就說衛新詠當年在鳳州路過時,一時動了惻隱之心收留的盜匪裡,有人年輕時在蒙山發現了礦,只不過把桃花仙鎮聽成了桃花縣,於是後來因爲感恩,獻與衛新詠。
而衛新詠派遣手下前往蒙山尋礦——衛長嬴跟沈藏鋒分別代表瑞羽堂和明沛堂逼迫衛新詠分潤礦產的話當然不能直接講,於是這部分就變成了衛新詠淡看錢財,不過是不忍拂了那盜匪一片心意,這纔打發人到蒙山抱着試試看的心態找一找。
然後因爲沒有找到,而侄女衛長嬴又恰好在附近的西涼,衛新詠的手下就前去拜見請安,也好回去時跟衛新詠說一下,讓衛家的孃家人都能知道衛長嬴的近況。
在請安的時候嘛,這些人提起了玉礦的事情,繼而淵博又善良的衛家女婿沈藏鋒提醒了鎮名縣名之間的差別。之後這些人當然是順順利利的在桃花仙鎮找到了礦……同爲閥閱子弟,衛新詠如此高潔出塵之人,自不會忘記侄女婿的提醒之情,所以堅決要將三成礦產分給沈藏鋒!
而沈藏鋒這等堪爲閥閱子弟表率的人當然也不是施恩圖報之人,因此再三拜辭。奈何衛新詠非給不可,即使沈藏鋒再三推辭,但最後基於“長者賜,不可辭”這一點,沈藏鋒也不敢私自收下如此重賜,就以家族的名義接受了……至於說爲什麼瑞羽堂也有三成,人家衛新詠高興孝敬族裡,這不是很正常的嗎?
……堂上的大人都能猜到真正的內情是怎麼回事,玉礦又不是白菜地,左鄰右舍路過摘兩顆無所謂,逢着收成還能一擔一擔的給親戚送。衛新詠一身才華卻根基淺薄,正需要銀錢開路與鞏固己身,手握玉礦,送幾塊玉料哪怕幾匣玉石成品都是常理,但不是迫不得已,他會主動往外一送六成礦產之權纔怪!
不過,大家子裡誰家沒幹過點恃強凌弱巧取豪奪的事情?
而且這次衛新詠固然吃了大虧,其實最佔便宜的還是瑞羽堂,事先不知情,事後鞭長莫及。就因爲一個嫡女衛長嬴嫁在沈家,礦又是名義上屬於瑞羽堂的衛新詠的人早年發現的,平白分了三成去不說,甚至連守住玉礦的責任也由就近的沈家承擔——完全是白拿三成好處。
相比遠在鳳州坐着收錢、因爲衛長嬴是未來沈家主母,即使如今礦上主事的是沈家老僕跟衛新詠的人,想來也不敢太坑了的瑞羽堂,要負責在接下來的亂世裡保護玉礦的沈家拿這三成簡直是名門良心了!要不是有衛長嬴這一層關係在裡面,沈家一準會趁着亂世全佔下來!
所以此刻衆人都是意味深長的笑:“新詠卻也太客氣了,都是自家人,鋒兒不過點了個醒兒,怎的就要給到三成礦權?下回見了我可要說他一說,不作興這樣寵着晚輩的。”
蘇夫人話音才落,劉氏未語先笑道:“母親,依媳婦看,您就是說了衛家六叔也未必會聽——您想,三弟妹乃是衛家六叔的侄女兒,衛六叔要疼侄女侄女婿,您還能攔着不成?”
端木燕語也淡笑着道:“大嫂子說的是,咱們家跟衛家可是姻親,誰不知道三弟妹在孃家的得寵?衛家六叔又是出了名的仗義疏財之人!”
蘇夫人也不過是說說場面話——本來麼,衛新詠又沒娶妻,他見沈宣還方便點,見蘇夫人機會可就不那麼大了。因爲他跟蘇夫人是同輩人,即使到太傅府,也沒必要每次都拜見嫂子。他又是年輕俊美的男子,蘇夫人見他可是不太方便。
既然很難見着,又怎麼個說教法?難道蘇夫人還要特意打發人跑去衛新詠處說不成?沈家又沒打算把這份好處還回去,這樣去說那可是故意羞辱他去了。
因此媳婦們湊趣之後,蘇夫人也不提這個事了,問了幾句路上光景,就關心起遠在西涼的沈藏珠、沈舒西並沈舒顏三人來。
衛長嬴打從跟丈夫、長子團聚之後心情一直激動得很,到此刻才覺得奇怪:怎麼裴美娘沒過來?不說裴美娘這兩年跟太傅府這邊處的還不錯,就說裴美娘那爲人,縱然跟這邊沒處好,爲了立刻知道女兒沈舒西的近況她也會厚着臉皮跑過來一起等着自己的。
倒是蘇夫人這邊未必拉得下臉來趕她走……
但此刻堂上卻只得太傅府的人……
心裡猜測着,衛長嬴嘴上不停,把離開時沈藏珠幾個的情況詳細說了一番——沈舒顏忽然不能動身的緣故,是早一步就打發人送信過來與端木燕語說明的。
此刻端木燕語再三確認過女兒平安無事,只是因爲解毒之後身體虛弱,承受不起長途奔波,不得不留在了西涼,鬆了口氣,就恨恨的道:“這小東西越發的胡鬧了!早先我聽說三弟妹寵她,就想着她可別恃寵生驕,欺負三弟妹捨不得下重手管教她!不想她竟然膽大至此,膽敢假傳命令欺騙六弟也還罷了,居然連毒蘑菇都亂採亂吃!虧得曹小姑娘無事,不然卻叫我如何與三弟妹交代?”
衛長嬴自然要道:“二嫂子千萬別說這話!要說交代,我這一路都覺得沒臉見您纔對!這小孩子不懂事再尋常也沒有了,不然怎麼會需要大人來看着他們呢?論起來還是我不好,那幾日光顧着收拾東西,竟沒看好她們!結果鬧得啓程在即,兩個孩子竟不能奔波!生生的把顏兒撇在了西涼!”
“正好叫她在西涼好生反省反省。”端木燕語緊緊攥着帕子,面上卻氣憤的道,“只可惜又要辛苦大姐姐!這不爭氣的東西,回來了非給她些顏色看不可!”
因爲端木燕語素來有教女嚴格的名聲,此刻她說這要嚴懲小女兒的話,蘇夫人可不敢聽聽就算了,一邊抱着小孫兒,一邊就微蹙了眉,不冷不熱的道:“長嬴都說了,她一個小孩子,不懂事也尋常。好在季去病因爲其子的緣故,也正在西涼,人不是救回來了?再說有珠兒在那邊,也不怕沒人教養她,還有西兒可做伴……無非就是分別久些而已!女孩子家金貴,顏兒又素來聰慧,不是那等不講道理之人。等她回來了,你好好的跟她講道理,興許她經過這一回早就知道輕重了呢?一味的苛責,親生骨肉都要成外人了!”
這番話說得端木燕語怪下不了臺的,面紅耳赤道:“母親教訓的是。”
劉氏這出了名的賢惠的大嫂子就出來圓場,含笑道:“二弟妹這也是愛之深責之切了,只是顏兒年幼嬌嫩,怕是不能很好的理解二弟妹的做法。”
“大嫂子說的是,顏兒如今年歲長些,卻是越來越懂事了。其實這次中毒,一來是我照料疏忽,二來也是那林中的毒蘑菇生得委實太像無毒的幾種蘑菇了。不瞞嫂子,後來我問過當地之人,據說那邊土生土長的老人,有時候也不見得能分清楚呢!伊人說起來還是跟隨着季老丈及季神醫這樣的人學過辯識藥材的,她在夜間都沒能認出來,否則也不會有這一樁事兒了。”衛長嬴知道這二嫂子心眼小,可不敢說什麼沈舒顏經過沈藏珠與自己的寬慰開導,現在已經想開了很多雲雲……端木燕語一準會認爲這是轉着彎罵她連親生女兒都不會哄!
所以她拿了沈舒顏的年紀來說話,又提了毒蘑菇的事情把話題岔開,順勢道,“但顏兒最初摘那些蘑菇也是覺得其味美。”就向蘇夫人道,“媳婦聽說之後,打發人弄了些嚐了,確實比咱們帝都這邊的更好。因此就着人收了些,都是季神醫與黃姑姑挨個看過無礙的。只是辰光倉促,東西卻不多,只能給父親母親及嫂子弟妹們嚐個鮮了。”
蘇夫人提醒道:“也別忘記你們叔父那邊——美娘才懷了身孕,這兩日正覺得吃什麼都不得勁呢!”
“四弟妹有身孕了?”衛長嬴喜道,“這可真是件大喜事……母親您放心罷,叔父那邊媳婦哪能忘記?都備着呢!”
怪道沒過來等着自己抵達好問沈舒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