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堂地方大,前後院距離遙遠。
所以衛長嬴坐着軟轎趕到蘇魚蔭住的院子裡時,沈藏機還沒回來。
“五弟妹怎麼了?”下轎進門,見院中下人各安其位,井井有條,不像是出了大事兒的樣子,衛長嬴微鬆了口氣,又見蘇魚蔭的陪嫁姑姑皮氏迎着自己,忙問道。
“回三夫人的話,夫人方纔覺得不大舒服,這會子先躺下來了。還請三夫人入內室說話。”皮氏這回答跟冰珊在路上說的一模一樣——等於沒說。
衛長嬴微皺了下眉,念着她是蘇魚蔭跟前的心腹,到底沒說什麼,淡淡的道:“那麼請大夫看過了嗎?”
“回三夫人的話,夫人說只是不大舒服,沒必要請大夫了。”皮氏頓了一頓才輕聲道。
本來衛長嬴只是隨口一問,以爲早就請了,最多是請了尋常大夫來,沒去季家請人。這會一聽就惱了,站住腳,喝道:“五弟妹說不要請,你們就真的不請了?!”
皮氏被她罵得訥訥的,道:“回三夫人的話,婢子……”
“快點打發人去季宅請季神醫來!”衛長嬴懶得跟個下人羅嗦,一拂袖子,冷聲吩咐!
“這……”見皮氏還要遲疑,衛長嬴大怒,寒聲道:“怎麼?怕麻煩?難道五弟妹想請大夫時,皮氏你也是這樣的態度,所以五弟妹才說不要請了?”
這話皮氏哪裡敢領,忙朝冰珊使眼色:“冰珊你去吧。”
衛長嬴又剜了皮氏一眼,才冷着臉進了正房。
堂上本該有兩個小使女看着的,此刻卻都被打發了下去。只見內室的門緊緊閉着,到了門前就嗅到一陣安息香的氣味。
安息香是用來助眠、鎮靜的,衛長嬴就很疑惑蘇魚蔭焚這個做什麼?現在是白晝,當然蘇魚蔭身體不好,白天睡一睡也沒人能說什麼。問題是她纔打發了人去請自己,這會怎麼會入睡呢?
若是爲了鎮定情緒,衛長嬴心想近來裡裡外外都沒什麼事兒啊!蘇魚蔭經過這兩年的磨礪,也不是當年在鄧老夫人的寵溺下古靈精怪的小女孩子了,很是存得住事。
這到底是?
她帶着疑惑看皮氏叩開了門,與裡頭陪着蘇魚蔭的另一名心腹大使女雪珊一起請她入內。
內室裡帳幕低垂,充斥着濃郁的安息香氣。重重帷幕上映出一個端坐桌前的人影。 шωш ☢ttκд n ☢¢ ○
衛長嬴還以爲這人是使女,結果接下來這人迅速起身,撩起帳子道:“三嫂,您來了!”
正是蘇魚蔭自己——她雖然緊蹙雙眉輕咬朱脣,但行動如常精神尚可,怎麼都不像生病的樣子?
衛長嬴一頭霧水,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蘇魚蔭想說什麼又看了眼她身後的憐梅和憐菊。
衛長嬴皺着眉吩咐使女出去,而雪珊與皮氏也跟着一起退下。
室中只剩妯娌兩個了,衛長嬴以爲蘇魚蔭該好好說話了,結果蘇魚蔭見門關了,二話不說就往她跟前一跪,顫抖着聲音道:“三嫂千萬幫我這一次!”
衛長嬴被她嚇了一跳,趕忙俯身去扶:“五弟妹你這是做什麼?”
“三嫂我求求您了,您這次一定要幫幫我!”蘇魚蔭緊緊扯着她的衣襟,一面說話一面眼淚就流了下來!
“你先起來說話——你到底怎麼了?”衛長嬴還第一次看到蘇魚蔭這樣惶恐,如墜五重雲裡,又是擔心又是疑惑,“你要我幫你,你總該讓我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罷?難道是族裡?但你何必怕他們?究竟怎麼回事?你起來把話給我說清楚!”
她伸手握住蘇魚蔭的手,驚訝的發現蘇魚蔭整個人都在顫抖,顯然是嚇得不輕——這個弟媳可不是膽小的人,只看她在閨閣裡那幾年跟胞姐蘇魚飛、表妹沈藏凝的胡鬧就曉得了,這兩年跟族裡明爭暗鬥下來,更是處事果決。怎麼會被嚇成這樣?
“我……我有身子了!”蘇魚蔭被她硬拉到桌畔繡凳上坐下,衛長嬴又反客爲主的斟了一盞玫瑰露給她,好說歹說的她纔開了口,但這一開口,衛長嬴差點把手裡的銀壺摔了出去!
她幾乎魂飛魄散的問:“你……你瘋了?!”
不待蘇魚蔭開口解釋,衛長嬴已經又是驚恐又是憤然的道,“你跟五弟是嫡親的表妹,論起來也是青梅竹馬。母親又素來疼你——你要是不喜歡五弟,早些說,兩家長輩難道還會委屈了你嗎?五弟雖然從前貪玩些,但打從你進門,可叫你受過氣?就連從前旁人送他的兩個美姬,都在你過門前被母親打發了!你……你怎麼能做出這樣的事情來!這樣的事兒你叫我怎麼幫你!”
蘇魚蔭本來也是羞愧萬分,舉袖遮面,嚶嚶哭泣。聽了這番話卻被她嚇呆了,連哭也顧不上了,急得漲紅了臉道:“三嫂你把我當成什麼人了!我……我怎麼會做下不守婦道的事情!”她手下意識的撫上小腹,又是尷尬又是難過的道,“這孩子……就是夫君的啊!”
“五弟……”衛長嬴聽了她這話才冷靜了點——她會一聽蘇魚蔭說有了身孕就懷疑蘇魚蔭紅杏出牆也是有緣故的,因爲自從她回到西涼以來,蘇魚蔭就把這管家之權交了給她,這前後院出入,衛長嬴自然心裡有數。
沈藏機跟沈藏鋒一樣,偶爾會找妻子說說話,但都是青天白日的坐一坐,上上下下的人都看着——衛長嬴當然想不到他身上去了。
此刻她定了定神,沉聲問,“但五弟不是沒在後頭過過夜?你也很少去前面……這是怎麼回事?”
“一個多月前,夫君過來說點事情,趁下人不注意,偷偷塞了個紙團在我手裡。”蘇魚蔭面紅耳赤,拿袖子半遮着面,羞慚的道,“後來夫君走了,我就獨自進了內室打開……是夫君約我入夜後到附近一所空置的宅子裡……相見。那兒的後門夫君已經做了手腳,只需一推就能進去。我……我……我就去了。然後……”
衛長嬴半晌無言,斬衰一服就要二十七個月,對於年輕夫婦來說委實是一種煎熬。起初的時候因爲悲傷於親者之逝,興許還想不到這一塊兒。但時間久了以後,傷痛漸漸淡去,難免就按捺不住了。
尤其沈藏機因爲年少,從前又一直紈絝。至今也無法承擔太多事務,不像沈斂實、沈藏鋒那樣事務繁忙,論起來他可清閒多了。這一清閒,也難怪他要把主意動到這上面來。
而蘇魚蔭年少青春守空閨,既不像嫂子衛長嬴需要總理後院、膝下還有兩個兒子要掛心;又不像弟媳霍清泠,身體不太好不說,還要帶着年紀說小不小說大不大的侄女沈舒顏——分給她教誨的大侄女沈舒景是可以出閣的年紀了,又素以溫柔懂事體貼孝順而著稱,根本不用她操心,甚至還能給她打下手——跟妯娌比起來,她也算是清閒,撩撥她的又是自己丈夫……
這事雖然於規矩不合,但以衛長嬴看來,少年夫妻長年能相見而不能相守,總有把持不住的時候,也在情理之中。
……要是蘇魚蔭沒有因此懷孕,她這個嫂子知道了也會裝糊塗——就這麼算了。
可偏偏蘇魚蔭懷孕了!
如今距離出孝還有三個來月,現在蘇魚蔭是一個月的身孕,要是身形上倒能瞞住。問題是,往後孩子生下來的月份可要怎麼對?
孝期同房,這可是大不孝!
按照這時候的規矩,這事若是捅了出去,別說蘇魚蔭跟沈藏機夫婦兩個討不了好,連蘇魚蔭此刻肚子裡的孩子都不會有好下場——原本這孩子應該是五房的嫡長子或嫡長女,但生在孝期……那就是什麼身份都沒有!
沈家絕對不會承認這孩子,即使誰都知道是沈藏機的血脈——比那漠野還不如!
因爲漠野想要恢復沈姓,只需要沈宣和劉氏同意就行。哪怕是現在,沈宣、沈藏厲與劉氏都過世了,沈藏鋒這個接任閥主的叔父肯認他,他自己又願意的話,只要拿出證明他血脈的證據,仍舊可以開祠堂寫上他的名字。
即使族人有意見,到底不是什麼大問題。
但孝期所出的子女,無論如何都不會被承認。實際上,一般情況下也沒人敢承認——這事兒一出,以沈家目前暗流洶涌的局勢,沈藏機夫婦被宗譜除名可以說是肯定的了。
甚至連沈藏鋒等人都要受到牽累,而衛長嬴、霍清泠沒準都要受到懷疑……
想到這兒,衛長嬴倒抽一口冷氣!
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想了一想,忽然道:“聽皮氏說你覺得不大舒服,卻沒請大夫來……你是怎麼知道你有了身孕的?”
“這個月的小日子已經遲了好幾天了,但之前也有過這樣的遲延。”蘇魚蔭小心翼翼的道,“所以我雖然心裡懷疑,但也盼望是錯了。結果今日三嫂打發人送了梅花糕來,送到的時候還熱着,我就拿了個吃,不想才咬了一口就吐得昏天地暗……”
衛長嬴心裡涼了幾分,但還是抱着萬一的希望道:“這也不一定就是有身孕吧,興許是今兒廚子偷懶,收拾得不乾淨?”上天庇佑!她現在多麼盼望是廚房的問題?
“我身體向來好,三嫂您知道的。”蘇魚蔭擡起眼悄悄看她一眼,咬着脣道,“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所以皮姑姑就很擔心……皮姑姑是知道……知道那晚的事情的。然後姑姑略懂些醫理,打發了其他人,給我把了把脈,就說……十之八.九,是喜脈了……”
“……”衛長嬴臉色鐵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