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心裡暗罵這夫妻兩個簡直傻到家了,就算忍不得這最後的幾個月,私下相會前後,就不能設法熬碗避子湯麼!
但事到如今,蘇魚蔭說也說了求也求了,衛長嬴也只得按捺住怒火,思索着要怎麼處置此事。她陰着臉問:“那你現在想怎麼樣呢?”
“求三嫂救救我們……”蘇魚蔭低低的啜泣着,手撫小腹,艱難的道,“還有我肚子裡的這……”
“這怎麼可能?”衛長嬴就知道她會這麼說——假如不是想要把這孩子生下來,蘇魚蔭何必對自己又是哀求又是下跪的?這才一個月,悄悄打發皮氏出去弄副落胎藥,推說月身體不好想靜養些日子,也就混過去了。
她折騰了這麼一番,肯定是想保下這一胎。
但衛長嬴看着她充滿希冀的目光,還是搖了搖頭,冷聲道,“這要是就差了一兩個月,還能推說不慎早產什麼的遮掩一下。可現在。足足差了四個月!就算季神醫也不可能替你瞞過去——六個月落地的孩子就算僥倖活了,能跟足月的孩子比?這是你與五弟頭一個孩子,不管是男是女,滿月時肯定都要擺酒席慶賀的。族裡的人也會來看……這事情若戳穿了,後果你也知道!你生了這孩子下來,就等於害了這孩子一輩子!”
“就算不被沈家承認,但三嫂若能使人暗中照拂……”
蘇魚蔭的話還沒說完就被衛長嬴打斷了:“魚蔭!你向來聰慧,怎麼會說這樣糊塗的話?先不說你們三哥會不會讓你們這麼做,就說這事揭露出來後,你跟五弟肯定不能在沈家了,但你以爲就這麼算了?旁的不講,你這幾年跟族裡結的怨,還少嗎?一旦你們沒了本宗子弟的這一重身份,到時候我們也不能公然維護你們,你自己想想你們是什麼下場——孝期所出子女肯定不會給你們帶走撫養,到時候那孩子,能落什麼好?你以爲我在不能公然維護他的情況下,能在這些人手底下護他周全?不可能的!”
緩了口氣,又道,“而且這只是你一時衝動說的話罷?就算你願意爲了這孩子放棄一切,你可跟五弟商議過?他會肯嗎?”
蘇魚蔭撫着小腹,不住落下淚來:“可這是我們第一個孩子!”
“……你們當初……過後怎麼會不喝避子湯?”衛長嬴被她哭得心煩意亂,忍不住數落道,“這避子湯的方子,就算你不知道,那皮氏總不可能不知道吧?你嫁給五弟是做正妻的,哪能不給姬妾們預備好?”
一般來說,大家子裡的男子婚前就會有姬妾伺候,當然這時候枕蓆陪伴的不管多得意,那都是沒有名份的,也不允許生養。一直要到正妻進了門,給正妻敬過茶才能算妾——但做了妾也並不意味着可以想法子生子固寵了。
因爲長子的特殊地位,所以只要有點規矩的人家,都會盡量讓長子由正妻而出。這樣名正言順,往後接手家業時最不容易引起兄弟鬩牆。但這只是限制妾室在正妻之前生養,卻並不限制她們侍寢。
所以就有了避子湯。
在正妻過門之後沒有生養之前,賞賜侍奉自己丈夫的女子避子湯,以避免她們提前生下子女,使得嫡出子女的地位受到影響,這是各家默許的做法。
由於這個緣故,大家閨秀出閣前,孃家都會抄一份避子湯的方子給女兒帶上。
衛長嬴先前是沒想起來,如今想到了,簡直是無語問蒼天!
卻聽蘇魚蔭抽噎着小聲道:“可是我那份避子湯的方子,是我姨母給的。我……我不能喝啊!”
“你姨母?”衛長嬴一愣。
“……就是衡王后的繼母。”蘇魚蔭眼裡大顆大顆滾下來淚珠,難過的道,“當初出閣的時候,我母親因爲張家的避子湯方子似乎有點問題,所以就想跟我祖母討一份。這事後來叫我那姨母知道了,就自告奮勇送了一張方子來,說是保準不會有問題……只是……只是很傷身體。我也沒想到會有守孝……還有自己需要喝避子湯的時候,所以就帶了姨母給的那一份,我……”
衛長嬴緊緊皺起眉,張韶光!
各家都知道這位主兒是勾引姐夫一起害死了嫡姐才做成繼室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爲了挽回這樣的名聲,她嫁進劉家後,倒是大大方方的給丈夫納過好幾個妾,但無一例外一無所出。因爲她所生的劉家二十三公子劉若沃天資聰穎,深得祖父劉思懷的鐘愛,對於區區幾個侍妾的不能生育,自然沒人去多這個事。
這種人給的避子湯方子……也難怪蘇魚蔭不敢喝了。
衛長嬴嘆了口氣,問道:“張家的避子湯方子有什麼問題?難道張韶光……你那姨母的避子湯方子不是從張家得的?”
“避子湯的方子來來去去大抵就那麼幾種,我聽母親說,張家流傳的幾張,包括母親手裡的,都是能被其他藥解去的,容易被人鑽空子。”蘇魚蔭抿了抿嘴,隨便擦了把臉,低聲道,“當初我那姨母的生母本來就不該生下我那姨母來,但卻生了——聽我母親說,就是因爲那侍妾偷偷服了解藥。所以我那姨婆很不喜歡我那姨母,這也是我那姨母做了繼室後苦待衡王后的緣故。”
很顯然,蘇家二夫人生怕女兒出閣後也跟自己的孃家姨母一樣被侍妾擺這麼一道。所以想給女兒弄個可靠的方子帶着出閣,這也是張夫人的一片愛女之心。
不想這樣的方子她倒是討到了,可陰差陽錯的,蘇魚蔭還沒用在丈夫的侍妾身上,竟先把自己給坑了!
“張韶光這毒婦,正室賞侍妾避子湯,那都是過了明路的,她還要弄個傷身體的方子!”衛長嬴本就對張韶光不喜,此刻更是暗罵不已,“這樣作孽,還把女兒帶着一起,難怪母女兩個都沒有好下場!”
張韶光與劉若玉、劉若耶母女三人當初在城外別院裡糾纏了好幾個月,後來也不知道是皇室看膩了她們之間的互相折磨,還是三人也受不了了終於落了幕。
總而言之,京裡最後得到的是一個輕描淡寫的“暴斃”的消息。
因爲說好了這三個人交給皇室料理,各家都沒插手。不過廢后顧氏何等精細?當時她還是皇后,派得力宮人安氏特意走了一趟,安氏回宮後,宮裡沒了動靜,顯然是此事確實到此爲止了。
張韶光跟劉若耶因爲是被劉家放棄了,她們當然沒什麼風光大葬的待遇。但劉若玉死時仍舊是衡王后,倒是按着皇室的禮儀入葬的。
葬禮上,沈家大少夫人劉若儀哭得死去活來……回府後即使丈夫哄着子女勸着長輩開導着,也鬱鬱寡歡好長時間才能開懷……說遠了。
如今問這些往事都是無用,衛長嬴現在也只能收拾心情,開始考慮要怎麼處置眼下的難題。
現在難就難在蘇魚蔭想保住這個孩子上面。
不然一劑落胎藥下去,那就好遮掩的很了——就算蘇魚蔭平時身體好,可就因爲這個,難道就不許人病上一病了?
沒憑沒據的,誰敢開口說出真相?
但看蘇魚蔭的模樣,她是鐵了心想保這孩子了。
將心比心,衛長嬴能夠理解她的心情,不說她出閣幾年纔有了身孕。就是自己當初過門當年就有了身子,卻因爲年少無知不懂得,最後差點鬧到了小產的地步……不也是驚恐萬分後悔莫及?
沒有一個正常的做孃的願意捨棄腹中骨肉。
儘管蘇魚蔭知道留下這個孩子會給自己夫婦、給整個本宗帶來莫大的麻煩。但她還是盡己所能的爲之爭取生路——她知道憑她自己不可能保住這一胎。
“你們還年輕,往後還會有很多孩子”;“你知道留下這個孩子會害了多少人麼”……看着花容失色的弟媳,類似的話語在衛長嬴脣邊打了個滾又咽了下去。
她想起七八年前,自己才嫁的那一年,得知可能會流產時,也是像蘇魚蔭一樣,在內室裡不住哭泣。
黃氏、賀氏等人想方設法的安慰,說這樣的說那樣的,每一種說辭都很有道理,可哪一句都安慰不了她的心。
後來,那個脾氣不好、措辭刻薄的季神醫,冷冰冰的一句:“能保住。”
讓她的哭聲嘎然而止!
接下來爲了保胎,她幾乎將季去病的每一句話都翻來覆去的揣摩透了,繼而小心翼翼紋絲不動的照着做……她敢發誓她這輩子都沒有那樣謹慎小心過,當時哪怕是聖旨,恐怕都不能讓她如此聽話順從。
那時候她覺得,只要能夠讓她保住孩子,眼前就是有刀山火海,她也不怕。
怕的,是沒有希望。
是連季去病都說:“保不住。”
而現在,蘇魚蔭這一胎才一個月,距離出懷還有至少兩三個月,距離生產更是還有九個月……真的全沒辦法麼?
衛長嬴閉上眼,內室靜可聞針,蘇魚蔭漸漸止了啜泣,一眨不眨的看着她的臉色。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衛長嬴才張眼,盯着弟媳乞求的雙目,道:“你先將養着身子,不要讓人知道。我必須回去好好想想……再跟你們三哥商議……你想不告訴你們三哥?可能麼?除非你不想生下來!”
吸了口氣,衛長嬴沉聲道,“說不定還要和季神醫說,季神醫說話是不好聽,可他口風向來緊,這一點你該不會不清楚!總之,你先把身邊人管好了,其他的我來辦……”
見蘇魚蔭露出狂喜之色,就要離座拜倒,衛長嬴一把抓住她的手臂止住她,冷冷的道:“先不要忙着謝我,即使有你們三哥的准許、季神醫襄助,也未必能夠成!你還是做好了……保不住的準備!”
蘇魚蔭臉上一下子交織着狂喜與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