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陷害

柳意妍因爲年歲小,她老子娘兩個恩愛了半輩子,二人之間竟然再沒有旁人的。因着柳明謙自家也是個侯爺,作爲文昌侯,他自然曉得柳家是如何養女兒的。

只是柳意妍雖說是養在柳老太太膝下的,教導她的卻是柳二老爺柳明謙和謝夫人。故而柳意妍爲人聰慧不說,還雨雪可愛,一張小嘴兒說話能甜得膩死人。

眼下柳意妍聽見柳意之控訴柳意如,就擠眉弄眼地看看柳意如又看看柳意之道:“都說打是親罵是愛,想必二姐姐是極愛大姐姐的,可憐我一個外人竟不識趣兒地杵在這裡礙眼,真真兒是沒眼力見兒的。”

說着,柳意妍就擡手用手帕子擦那本就沒有的眼淚。當時柳意之和柳意如一愣,都追着要打柳意妍,三人跑跑跳跳,玩鬧了會子,方纔散去。

翌日清晨,柳意之照着慣例去給柳老太太問安,柳老太太看見柳意之如今精神大好,面容緩和了些兒,然而還是不大滿意。

她背靠在太師椅椅背上,環視了一番衆人,方纔不緊不慢不鹹不淡居高臨下道:“前兒你屋子裡的事兒就這般了了?那丫頭是怎麼死的可有查清楚?你如今年紀也這般大了,辦事還這麼沒頭沒腦的。當初你父親八歲的時候可是能管着柳家大半的事兒了。”

柳老太太聲音雖然是不再刻薄,然而那漫不經心的似乎是在提點的話停在柳意之耳朵裡卻甚是刺耳。

她曉得柳老太太向來不喜歡她,往日裡和她說話雖然不曾嚴厲地呵斥,卻也是平平淡淡中帶着些兒嘲諷和看不上的。如今又是這般的話兒,聽着怪不得勁兒的,直叫她的心肝兒顫了一顫。

她看了柳璟一眼,咬脣道:“回老太太的話兒,這事兒我私以爲不能鬧開,免得傷了柳家的顏面,故而只是明察暗訪着。現下已經有了些許眉目,只是這線索斷得蹊蹺,竟關乎……”

說到此處時柳意之頓了一頓,“二妹妹身邊的丫鬟”幾個字愣是沒說出口。她只是咬着脣,一貫安安靜靜的、又顯得很是清高地站着。

她曉得,她如今這個樣兒入了老太太的眼必定又要說她不作爲,只是她和柳意如本是一個父親的親姊妹,此事既然到了柳意如身上,自然就該點到即止。這事兒不管和柳意如有沒有關係,一旦叨登出來,柳意如的臉面就沒了。

眼下也不曉得老太太是怎麼想的。柳意之擡眸看了看老太太,只見她那雙尚未渾濁還顯得頗爲深邃的眼睛看了自己會子,就聽見她道:“既然如此,你就該將事情弄清楚。如此畏畏縮縮的,不似我柳家女兒的風采。此事你只管放開手來做,這府裡的人都聽你的調遣。若是此事辦得周全了,好兒多着呢。”

柳意之只得應是。眼下柳老太太又對着屋內柳璟、柳意之他們這一輩的人耳提面命,教導了他們一番話,又抽點了一兩個人背了背祖訓,無非就是不管他們人在哪裡,凡事都要以柳家爲先、凡事皆要以柳氏一族的利益爲先的意思。

這會子功夫過去,柳意之等人方纔回去用早膳,早膳罷後,玲瓏和紅香兩個方纔拿着柳意之上學要用的物件兒,跟着柳意之往柳府內設的學堂洞明閣去。洞明閣正首掛着的牌匾正是“世事洞明”四個字,兩個掛着一副對聯兒,是前人寫的“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

因着還沒開始講學,柳意之使紅香和玲瓏兩個將東西都放妥,柳璟就來找她說話兒道:“此事你面上先支應着,我這邊已有些眉目了。不管事情如何,你只照着上邊兒想要的做就是。不管後頭查出來的真相如何,我必定鉅細無遺地告訴於你。”

柳意之垂下了頭,有些遲疑:“哥哥,難道這事兒後邊還有些別的彎彎繞繞的不成?”

柳璟面色嚴肅地點頭:“這事兒不像是表面看上去的那般簡單。不過既然有了一條線索,便表明幕後之人想讓咱們這般查下去,不如先將計就計罷。橫豎也沒有別的法子,沒有這件事兒也會有別的事兒。”

柳意之細細想了想,覺着柳璟說得對,有句古話叫做“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還有句俗話叫做“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大不如大大方方地如了背後那人的意,看看那人到底想要幹嘛。

如此,將事情想得通透了些兒後,柳意之就衝着柳璟微微笑了笑,突然想起柳璟前兒答應給她帶的吃食沒帶,正要問他,柳意妍和柳意如兩個就上來笑道:“你們倆在說什麼梯己話兒是咱們聽不得的?”

柳瑀、柳瑞、柳璋三人本來正在說話兒耍子,聽見這般熱鬧,也湊將上來。柳璟做出長兄的模樣兒,一本正經地說了幾句話兒,幾人方纔散了。

不多時,就有一下人前來道:“先生過來了。”

幾人往門口看去,只見一個身材頎長的男子輕衣緩帶、步履從容地走來。他的臉上是一貫的春風一般和煦的微笑,周身自帶着一股子清貴的氣場。借用一句詩那便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取曹植之名句來形容便是“翩若驚鴻,婉若游龍。華茂春鬆,榮曜秋菊”。

柳意之看着公儀簡走來,心裡想着,若是叫她來形容先生,便應是這樣的:

鬢若刀裁,眉飛入鬢。眸含春水,臉曳春風。行動處似驚鴻照影,言笑間檣櫓灰飛煙滅。語含機鋒,說盡天下人之心事。神態迷離,迷盡天下人之探尋。

他空手而來,只對衆人略微點了下頭,便引經據典起來,將春秋戰國期間的歷史典故信手拈來,將縱橫捭闔之術寓於歷史事件之中一一講來。此次他教的是《鬼谷子》中的第一篇捭闔。

講完了課,便要衆人回去後以捭闔之術的領悟寫出一篇文章來。講完捭闔之後,公儀簡便讓他們歇息一會子。那廂大方的二爺柳瑀和二房的二爺柳璋二人本就是不太愛習學這些個的,將才公儀簡在講學之時,他們聽得有趣兒,心下也有些個想法,只是要讓他們寫成文章就哭天搶地起來。

“當真是天要亡我!聽聽也就罷了,爲甚還要寫那勞什子文章!”柳璋哀嚎一聲,頭一仰,就將書蓋在了臉上。

柳瑀也哭喪着臉:“最是厭煩做文章的。罷了罷了,誰不知道先生最是說一不二的,還是好好合計合計該怎地寫將出來。若是再不老老實實地,指不定後面還有什麼刀山火海呢。”

他和柳璋二人將將才開始聽公儀簡講學之時,本想如爲難以前的西席先生一般爲難公儀簡的,只是後來被公儀簡用了點小手段修理得很慘便再不敢反抗的。

柳意之安安靜靜地坐在那兒回想公儀簡所講的“審定有無以其虛實,隨其嗜慾以見其志意,微排其言,而捭反之,以求其實,貴得其指,闔而捭之,以求其利”,意思就是試探對方的有無虛實,再通過了解對方的興趣、愛好、欲/望來看其志向。先略微排斥對方所說的話,等對方敞開時再加以反駁,就可以得到對方的真實意圖。再以沉默挑動對方說出其意圖,來判斷於己是否有利。

她在想,或許,或許在紫兒一案上她就可以用這個法子。

而柳意如和柳意妍兩個則在說說笑笑,或者笑一笑柳璋和柳瑀二人。柳瑀有些怪不好意思的,只擡手摸了摸自己的後腦勺嘿嘿一笑也就罷了。柳璋還沉浸在寫文章的“噩耗”之中,柳璟和柳瑞已然開始爭論起張儀和蘇秦誰更有才華來。

柳意如和柳意妍兩個說說笑笑了會子,見柳意之一個人默然不語不曉得在想些什麼,便相視一笑,一齊去撓柳意之的胳肢窩。

柳意之只覺着身上一癢,便一邊忍不住笑一邊兒閃躲着告饒:“好妹妹們,快些兒住手則個。往日裡我若是有一二處對不住妹妹們的地方,我在這裡陪個不是,還請妹妹們高擡貴手。”

柳意妍聽見柳意之這般說,就道:“姐姐說的怪可憐見兒的,倒叫我不好意思了。罷了罷了,姐姐可要想法子補償補償我纔是。前兒聽說大伯母送給姐姐一支極好看的蝴蝶簪,難得的是上邊鑲着的兩顆東珠最是難得,我不敢和姐姐求簪子,只求一觀如何?”

說到那對兒鑲了東珠的簪子,原本也停下來的柳意如放在桌邊兒的手突然抓了下桌子,一時用勁兒太狠,險些把指甲掐斷。

她心下冷笑着,面上卻是笑得玉雪可愛。她故意嘆了口氣搖頭晃腦道:“可見得我們是沒人疼沒人愛的,太太一有什麼好的物件兒,都想着大姑娘。我就不明白了,我和三妹妹比大姐姐差在哪兒了,怎地就難得太太的青眼?”

柳意之心下是喜歡和柳意如柳意妍等人在一起玩笑的,只有和她們在一處,她才當真覺着,自己原來還是個孩子,自己不會被人用審視的目光打量,不會被瞧不起。她甚至可以暫且忘記那些惱人的煩心事兒。

眼下聽見柳意如和柳意妍這般說話兒,柳意之拿手帕子掩着脣兒撲哧一笑,這笑也不如別人的爽朗,仍舊有股子幽靜的味道。

她聲音細細地道:“罷了罷了,我算是曉得了,你們都在這裡等着我呢!如此,等下了學,你們都往我那裡去,我的首飾匣子就打開,你們瞧瞧看上了什麼,只管拿去就是了。”

柳意之本就覺得錢財乃是身外之物,既然妹妹們喜歡,就是給她們也不值什麼。然而正是這種不大在乎的態度更加讓柳意如惱怒。

她心下暗道:“憑什麼我千想萬想求而不得的東西你卻輕易得到了?得到了卻還不珍惜!”

想到此處她眼角的餘光瞥見書桌邊兒上那個十分鋒利的角,心下暗暗計較,若是假裝着玩鬧把柳意之往那邊兒一推,她必定是要毀容的,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