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意如的小動作,柳意妍看似起鬨實則坐山觀虎鬥的姿態,她不是不曉得。她願意不經意地避開,願意當做不曉得,願意讓自己看上去真的如往日所裝出來的那個傻子一樣懵懂,只因她們是她的妹妹。
柳意之覺着,至少現下看來,她的三妹妹雖說未阻止二妹妹,但她也就不一定真的知情,畢竟姐妹間的玩笑都是極爲正常的。只是她的二妹妹在撓她之前看向桌角的那一眼,着實用心險惡。若非她心下有了防範,只怕今日,她的臉就當真毀了。
故而,那一份有人要讓她送給柳意如的禮,她本來還猶豫的,現下卻下定了決心送出去。
當柳意之帶着一羣人浩浩湯湯地要去堵住柳意如房裡的懷月時,柳意如聽到了消息,方纔有些頹然有些憤恨地無力坐在了椅子上。
她曉得,她還不曾當真的給柳意之苦頭嚐嚐,柳意之就已經抓住了她的把柄。
柳意之走進柳意如的房裡時,看到的正是柳意如嫺靜地坐在桌邊兒喝茶的模樣兒。她的跟前兒擺着棋枰,棋枰上黑白子縱橫交錯。
她在破殘局。
柳意之本意是不大想帶着人來柳意如的地方的,但她若是不來,柳璟說過,總會有別的事情發生。
柳意之見柳意如小小年紀就一個人住在此處,聽說孫姨娘還常常來說些不三不四的話兒,心中到底不像意。她有時甚至在想,平日裡三姐妹處得好好的,爲什麼柳意如會針對她呢?她們本來都是一樣任人擺佈的棋子,又爲何要聽憑別人的意願相互廝殺?
“二妹妹,此事我本想瞞着你,但想來也是瞞不住的了。前兒我房裡的丫鬟紫兒去了,我本想將此事壓下去,但……老太太始終是想要個結果的。”
柳意之還沒有將要審問紫兒的話說將出來,柳意如就白着臉兒對柳意之笑道:“大姐姐不必多言。我曉得的,你我皆是身不由己之人,又哪裡能計較那許多?且你我姐妹間的情分,你要有什麼事我不幫着又有誰來幫着?懷月那裡,姐姐不必顧慮我,有什麼事只管問她。”
柳意之見柳意如臉上一絲血色也無,心下有些不忍。然此事,此時不爲,將來也是要爲的。她握住了柳意如的手,緊了緊,有些擔憂地看了她一眼,還不及說什麼,柳意如又開了口。
“大姐姐不必說話安慰於我,此事我是曉得輕重的。原是我治下不嚴,竟讓手裡的丫鬟牽扯進了命案之中,我還要去回過老太太和太太,非但這丫鬟要不得了,就是我自個兒,也該受到懲罰纔是。”
“你且放寬心,本是下人不安分,又與你何干?不要凡事都攬在自個兒身上,多賞賞景兒看看花兒,不要總想着這事,老太太和太太必定不會怪責於你。”
柳意之的話音剛落,那跟着柳意之前來的管事娘子去了懷月的房裡又出來看着柳意之慾言又止。
柳意之見狀,曉得出了變故,面色也不由得變得沉凝起來:“到底出了何事?但說無妨。”
管事娘子擡頭看了眼柳意之和柳意如,又忙垂下了頭恭恭敬敬地回稟道:“姑娘,懷月,懷月已服毒身亡了。想必是畏罪自殺。”
畏罪自殺?怎地就這般巧?柳意之再度看向柳意如,只見柳意如的肩膀一抖一抖的,似乎是十分害怕的模樣。柳意之的心也像是進入了一個極黑的洞一般,她有些明白了,又有些不明白。
她感覺,像是知道了真相,而這個真相卻讓她覺着恐懼。柳意如已然啜泣起來,她擡起了臉,淚眼朦朧地看着柳意之:“妹妹不曉得哪裡得罪了姐姐,往日裡若有冒犯之處,還請姐姐大人有大量不要和我計較。我曉得錯了,不敢求姐姐原諒,只求姐姐看在你我本是同根生的份兒上,不要相煎太急。”
柳意之的心驀然就像是破了一個洞一般,柳意如的這一番做派,想必不多時就能傳遍柳府上下。她的二妹妹說這話是何意?分明就是將一切的事情往她身上推。
其潛在的意思就是,她讓人殺死紫兒,然後嫁禍給柳意如。只因爲,只因爲她往日裡和柳意如不睦。柳意如屢屢退讓,而她步步緊逼……如此,衆人皆會以爲柳意之心腸歹毒連親妹妹都不放過,而柳意如卻是心地善良一心一意只爲姐姐着想的好妹妹。
柳意之閉了閉眼:竟然不知,竟然不知人心還有如此一面。
毫無疑問,這只是表面上看來。柳家的大家長柳老太太、柳老爺、柳二老爺都會知道背後她做了什麼柳意如又做了什麼。相比起她的躑躅不前,柳意如更顯得智謀無雙。
如此,勢必會對柳意如造成影響的懷月殺人事件,便被柳意如順利地化害爲利。
柳意之雙眼沉沉地看着柳意如,竟讓柳意如覺着有些發毛,連背脊骨都涼得冒出了冷汗。
柳意之凝視着柳意如,墨一般黑沉的雙眼清亮卻又讓人看不懂裡頭的情緒。柳意如不敢擡頭看柳意之的眼睛,只是垂着頭用手帕子捂着臉哭。
半晌,柳意之方纔將眼神兒轉開,清淡一笑:“妹妹不要玩笑。東西可以亂吃,話卻不能亂說的。”
柳意如聞言竟覺着心間突然有股子極大的威壓。但,此時已經是開弓沒有了回頭箭的時候兒。
“千錯萬錯都是妹妹的錯,妹妹給姐姐陪個不是,還求姐姐放過妹妹。”她的聲音中含着哽咽,在場的下人聽了無不覺着柳意如可憐,覺着柳意之着實面冷心硬了些。
柳意之只是淡淡地扯了扯嘴角:“很好。柳意如,你很好。”
而後她再沒有說過一句話。一羣人正在僵持之時,有下人上來說,老太太和太太領着府裡衆人正等着柳意之和柳意如,讓她們往柳老太太的院子裡去。
當柳意如和柳意之二人一同到柳老太太處時,劉夫人正坐在柳老太太旁邊兒。柳意如仍舊是那楚楚可憐的模樣兒,而柳意之則沉靜地不發一語。
“你有什麼要說的?”柳老太太的聲音裡沒有半分感情。
柳意之垂下了頭,她要說什麼?是說人不是她殺的也沒有要嫁禍柳意如?這般一來不僅顯得落了下風還落了口實。
靜默了半晌,屋內無人敢發一語。而柳意之卻擡起了頭,她似笑非笑地看了柳老太太一眼,垂下了眼皮,似笑非笑地含了譏誚:“我沒什麼好說的。”
而那種似笑非笑和譏誚卻讓柳老太太發怒!她竟敢忤逆她!
柳老太太雙眸銳利地打量着柳意之和柳意如二人,一股子由在高位經歷了幾十年風雨的柳老太太釋放而出的威壓,沉重地逼向兩個七八歲的稚童。
半晌,柳老太太又問柳意如:“二丫頭,你有什麼要說的?”
柳意如抿了抿脣,不太明白柳意如的似笑非笑是爲了什麼。紫兒一案柳意之遲遲不能查將出來她是曉得的,甚至還有些幸災樂禍。然而當聽見她之前佈下的眼線說柳意之帶着人往她的院子裡來時,她才知道,原來柳意之查到的最後一條線索是她房裡的懷月。
那是的柳意如是有些頹然的,她知道,不論她是否和紫兒之死有關,她的聲名必定是完了。不是教唆殺人就是治下不嚴,故而,柳意如在段時間內將她往日積攢下的銀子騰挪了出來。
此時她那雙瑩潤的眼中倒映着的,是她在匆忙之中做出決定後的景象。
在懷月的廂房中。
“大姐姐已經帶着人過來,她現下已找到了證據證明是你殺了紫兒。你曉得柳家的家規的,若是此時鬧出來,你們全家都要被逐出府去不說,還難逃牢獄之災。只要你在大姐姐帶着人來之前畏罪自殺,我就能做出是大姐姐逼死你的假象。照往常的慣例,你家能得六十兩銀子,我爲表咱們主僕間的情誼,會給你家十兩金子。”
她說得急切,懷月面上滿是恐懼之情,卻不得不雙眸含淚聽她的。她最後的一句話是:“望姑娘能言而有信,善待我的家人。”
她對着懷月鄭重地點頭:“你放心。”
隨後她走了出去,回到房裡擺下了棋枰上的殘局,又讓她的貼身大丫鬟晚蝶和畫屏沏了一壺熱茶,做出和平時一般的模樣等着柳意之。此案唯一可見的線索就是懷月,只要懷月一死,黑的白的,只憑口才。
而此時此際,柳意如就感覺到了氣氛的不尋常。她覺着哪裡不對,但又說不上來,故而,只能模棱兩可地將“請老太太爲我做主”換成了:“但聽老太太吩咐。”
望着眼前的這一切,劉夫人仍舊溫柔可親地坐在旁邊微笑。而柳意之卻前所未有地覺着心冷,她好像知道了她想要什麼。
她想要不受人擺佈,她想要長出足夠堅硬的翅膀,能夠自由地翱翔於這方小小宅院以外的天空。她想要成爲無繮的野馬,在廣闊的天地自由地馳騁。也許她會做出一件很大的事,大到足以青史留名,但也許她永遠都默默無名地過着她喜歡的生活。
劉夫人看了看柳老太太,柳老太太點了點頭,劉夫人方纔和她的大丫鬟春香點了點頭,而後春香又對着門口立等着的管事娘子點了點頭,管事娘子方纔下去,將方纔分明還七竅流血的懷月帶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