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思瓊覺得很無力,那種明知道眼前人要做什麼卻又無能爲力阻止的感覺,真的分外揪心。
她側過身小步往窗前走,書齋外錦車往來,都被掌櫃的推拒在外。
“你爲什麼要讓秦八爺娶瑾姐兒?”
突然問話,秦相有些沒反應過來,“老八?”不過稍頓,便答道:“他與陸家庶女的那事我不關注,不過是當時爲了查證你的身世,需要在德安侯府裡找個人做眼線罷了。
我只讓他調查與當年陸周氏生產時有關的人和事,至於用什麼法子查我不管,他想要娶陸家的庶女,也無關大雅。
怎麼,阿雲你不高興?如果是這樣,回去我便讓他退了親。”
秦相是真的沒把這點小事和不相干的人放在心上。
陸思瓊未想到這種聘娶退親的大事從對方口中說出來如此輕易,怪不得也能不顧自己與龔景凡的定親。
思及此,心中的不悅感又多了幾分。
只是,這件事她已開了口,便抑了那份不滿,轉身繼續道:“您覺得合適嗎?瑾姐兒是我的庶妹,他們倆成親……”
話雖沒說完,秦相卻明白了那層意思。
女兒是不想這件婚事成真的。
他正愁沒方法緩和父女間的關係,此刻對方能與自己託事自然雀躍,“是、是爲父糊塗了。你和陸家那庶女雖不是親姊妹,但畢竟也一個宅子裡處了這麼多年,她要是真嫁給了老八,就成你嬸母了。
老八也是,旁人不曉得。他怎麼也這麼糊塗?阿雲你放心,回頭這親事必定作廢。”
陸思瓊微微點頭。
走出了這一步,便真的不能再說毫無關係了。
“退親的事,等再過上兩日吧。”二府結親的事根本不是眼前人授意,那便是秦沐延自己的意願。
想來,他與陸思瑾之間還是有些感情的,總要有個穩妥的處置。
秦相極好說話。點頭應了回道:“好。依你的。”
陸思瓊今日好像極有興致說話,看着他又問道:“去年,左谷蠡王秘密進京住在榮國公府時。那晚去刺殺的人是你派去的?”
後者和煦的表情一變,不答反問:“周家人與你說的?還是,蕙寧公主?”
“左不過是他們。”陸思瓊並不否認。
“是。”他坦然承認,“你想知道的話。我說與你聽。突厥本就是個蠻夷之地,聖上早有心收服。左谷蠡王不左谷蠡王的我不關心,他突厥王的身份,夠了。”
“兩國開戰,對你有什麼好處?”
秦相似覺得這話十分好笑。伸手請她回到原位,卻沒有立即答話,只是碰了碰對方面前的那杯茶。低聲道:“涼了。”
從茶托裡又取了另外一隻,復斟了一杯:“怎麼。聽了那些人的話,對我這麼提防,連杯水都不肯喝?”
陸思瓊看了他一眼,伸手接過送至脣邊。
秦相見了十分愉悅,笑了笑纔開口:“阿雲你是個閨閣女子,年紀又小,擔心那些個風雲做什麼?
說來,那些人講這些利害與你聽,不過是想用你來制衡我。我知道你自幼聰慧,不會不明白這個道理。
你念着周陸二府對你的養育之恩,可以將親生父親拒之心房。我知道你不忍心看到我對侯府做什麼,所以這樣久了,我一直都按兵不動。”
他說着眸色漸深,徐徐又道:“但那些個天下蒼生的事,與你何干?征戰與否,關乎的是社稷,是皇家人的社稷江山。你莫不是也要勸我不要妄動兵戈?
周家和長公主還真是看得起我,興不興兵,取決全在聖上手中。我不過爲人臣子,哪能左右聖意?”
這話便有官腔的意思了,陸思瓊知道是在搪塞自己。眼前人若沒些本事,早在太后知曉當初他便是隆昌公主腹中孩兒的父親時就已經下手除掉他了,哪裡會讓周家愁惱至今?
但最先的那番話,陸思瓊不得不佩服他的口才。
亦或是她自己早就有懷疑周家和陸家待自己的私心,所以隆昌公主說、眼前人道的話,都能在她心中帶起波瀾。
她原想說一句“百姓無辜”,但想到當年的生母無辜,自己亦是無辜,這句話就卡在喉間。
秦相最善察言觀色,一直留意着女兒神色的他自然看出了對方的搖擺和鬆動,便又添道:“兩國開戰,對我的好處?呵,那對我又有何壞處呢?
阿雲,你肯來見我,這樣心平氣和的與我談話,就該認清你心裡是有我這個父親的。你不是不想認,而是不敢認,是不敢去違背周家和蕙寧公主的意思,不是嗎?”
陸思瓊被他說得腦鳴心煩,倏地又站起來,“我該回去了。”
她怕再聽他說下去,自己會在一片混亂思緒中說出什麼不該說的話來。
秦相深深的看了她兩眼,沒有強留。
出門的時候,掌櫃的送她上馬車,口口聲聲稱着“大小姐”,陸思瓊咬着脣也沒有說話。
書繪與竹昔自然不會多言,只是略有擔心。
回府之後,陸思瓊便去錦華堂見了繼母。她直言道:“母親,四妹和秦家八爺的婚事,不能成。”
宋氏原就在託她辦陸思瑜和李家的那門事,乍聞此言琢磨了番,頗爲驚詫的試探道:“你剛剛出府,是去見秦家人了?”
陸思瓊沒有作答,只繼續道:“我給了四妹兩日時間,李家那邊還不見鬆口的動靜,這種事宜早不宜晚,拖下去對三妹妹無益。”
“那你的意思,莫非是想把瑾姐兒嫁去李家?”這點宋氏可從沒想過,畢竟自己擔着陸思瑾嫡母的身份。
“四妹和李三公子早就有了首尾,母親不知道罷了。”
陸思瓊言辭犀利,“不說是那位李三公子。她和秦家八爺之間也不清白。兩家可都不是尋常人家,您想想秦八爺的性子,他畢竟是東宮裡的人,這種事將來捅出來,能饒得了陸家?
雖然李家也有些棘手,但對比之下,是李三公子先與四妹妹暗通款曲。他們李家理虧在先。何況。出了這種事,正兒八經的閨閣女兒哪裡還能指望說親?
祖母是看好四妹的,她若曉得了真相。也不會真處置了四妹。否則,當初甄家姑娘溺斃在咱們府裡的事,也早就有了了結。”
這一點,宋氏深信不疑。
她知道老夫人的性子。斷不會說因爲陸思瑾失了貞就把她給處死,老夫人是指望着瑾姐兒的婚事爲府中謀利的。
令她不敢相信的。是陸思瑾的閨閣聲譽問題。
“瑾姐兒她怎麼敢做那樣的事?她纔多大,平素養在深閨,她是怎麼認識的李家三郎?”
“她怎麼不敢?您想想她最近半年來,往秦府去的次數還少嗎?祖母待她寬容。但凡她說是去相府就沒有阻攔的,但真的走出侯府,她到了哪裡、做了什麼。誰又能說清?”
陸思瓊語氣堅定:“秦家那邊已經默許了退親,只是由他們那邊退到底對咱們陸家的姑娘名聲不利。對其他幾位妹妹以後的說親也有影響。
可這件事,不能真都讓她算計了去。自己招惹的人,卻讓三妹妹替她承擔後果,哪有那樣便宜的事?”
說着說着,陸思瓊站起身對繼母行了禮,“這事得瞞着祖母,否則她絕不會同意棄秦家而改投李家。李家老爺畢竟是朝中要員,這事咱們不可能獨善其身,四妹妹自己造下的孽,得讓她自己來償。”
她話語堅定,言辭順暢,顯然是早就打算好了的。
宋氏瞧着對方是不會有更改的意思,但將庶女嫁去李家這種事到底不體面。她倒寧願府中能秘密處置了陸思瑾,然正如眼前人所言,老夫人是斷不可能棄了瑾姐兒的。
“可現在,李家三郎認定了的是瑜姐兒。就算秦家那邊答應退親,瑾姐兒的婚事不成,但就一定是會嫁去李家嗎?”雖說覺得繼女能說出這話必定是有所把握的,但依舊覺得沒這麼簡單。
陸思瓊的語氣微歡緩,“那就要請母親配合看場戲了。”
李三郎不時夜闖侯府內宅,能瞞過府中護衛去糾纏陸思瑜,必然是陸思瑾給他透露的消息。那樣一個紈絝子弟,來了陸府真能老老實實的?
這蘭閣裡的客人多了,總是免不了要出事的。
陸思瓊思量着湊上前,對其耳語了一番。
宋氏眼眸越睜越大,最後既是駭色又是不可思議,滿面怒色的拍案道:“這、這還了得?內宅是女眷的住處,瑾姐兒竟這般大膽,敢把府中的消息透露給外面男子,還引狼入室?!
她簡直是無法無天,就這樣的孽障,不說是嫁去相府做了少奶奶,便是成了皇妃,那顆心能向着咱們侯府?老夫人真是看錯了她,這種不顧自家名聲、姐妹之情的混賬東西,能真心爲府裡着想?
瓊姐兒,這樣大的事,你怎麼不早說?瑜姐兒那如果出了什麼事,咱們陸家還要不要在京城做人了?!”急得氣息不穩。
“前陣兒我病着,原是沒太留意,也是南霜那婢子心思多,替四妹妹隱瞞了此事。畢竟事關重大,我怕傳揚出去,原想着她若能自行處理了這事也就罷了……”
宋氏即冷笑,“她好不容易和秦八爺定了親,自己能放棄不要?”
伸手揉了揉眉心,再嘆道:“罷了,這樣的孽障,送去給他們李家也落個清淨。我原還想着李家三郎品行不端,現在看來,配咱們家這位四姑娘還真是綽綽有餘,以後就看她自己的造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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