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事,郎君,蘇娘子沒事!”前去打探消息的隨從推門而入,臉上帶着幾許劫後餘生的喜悅,衝着握拳立於窗前的蕭瑾揚大聲稟道。
沒事!她真的沒事!
蕭瑾揚沉凝如冰山之雪的臉上,終於綻出一絲髮自內心的喜悅來,動了動已然站得僵直的身子,他眸光定定地望着隨從:“阿木,她真的沒事?”
“嗯,確實沒事!”阿木重重點頭,上前扶着蕭瑾揚坐到椅子上,想到什麼,他臉上閃過幾許沉重之色,臉上也升起幾許夾着同情的氣憤,“蘇娘子一入府便被蘇老夫人罰了去祠堂抄一個月的經書,後因着蘇二老爺妻妾同有喜,蘇三娘子又一番求情,才由一月減爲了十天。所以當時蘇娘子主僕三人都在祠堂。但好在她們睡覺警醒,及時逃出了火海。一場大火,除了燒去了蘇氏的祠堂,便只有一位賊人遇害。”
果然,果然如他所料,她就在那被燒的祠堂裡!
什麼賊人?這場大火,必然就是衝着她去的。就像無數次那妖婦暗害他一樣,這場大火,也是有人爲了除去她而故意放的。要不然怎麼那麼湊巧,偏偏她回府,蘇府裡就被賊人光顧了?
蕭瑾揚的眸底,再次涌起沉沉的冷意,置於桌上的右手緊緊地握着,因爲憤怒而手背處青筋暴起:“他們怎麼可以?他們怎麼可以如此肆無忌憚地傷害她?”
隨從的眸中跟着升起濃濃的憤怒,稍一遲疑,低聲道:“郎君,那妖婦託瞿夫人沒辦成,如今又在開始物色人替您到蘇府提親,要不,咱們在背後幫她一把吧?”
若不是瞿明輝突然降官離京,這門親事怕已提到門面兒上來了。離了蘇府,又到了郎君身邊,蘇娘子或許便能安全許多了。
蕭瑾揚微微一怔,隨即眸中漸漸升起復雜之色,好半晌,才搖了搖頭:“不,你想辦法阻止那妖婦,無論如何,都不准她將此門親事提出來!”
“郎君?”阿木有些意外,不解地看着他。
如今正是個好時機,便是前些日子郎君不是還想在背後推波助瀾嗎?怎麼現在倒反而要阻止了?
“不,你不懂她!”蕭瑾揚緩緩搖了搖頭,說話間又轉頭看向蘇府的方向,眉宇間有着幾許遣不去的自責與憂愁。
對於幫過自己的人,她會掏心掏肺地回報。就像當初,他不過是沒有揭穿她的謊言,沒有將她從自己的屋子裡趕出去,她便能不顧自己的安危,將他從湖底救起。而對於傷害過自己的人,她也會銘記心中,會毫不猶豫地給予還擊。
因着鴻運客棧的相遇,他試着掩飾自己冷漠的性格,更試着在他人有難時伸手幫一幫。他總覺得,自己小小的一個善舉,若是能夠得到傳遞,或許有一日,也會有人在她有難的時候伸手幫一幫。
卻不想,他糊塗愚蠢透頂,竟被惡人矇蔽了雙眼,傷她多次。他在她心裡,定然是個是非不分愚蠢至極的男子。這樣的人,她怎麼可能會接受?她不但不會接受,還會毫不客氣地將這門親事推得遠遠的,甚至有可能讓他永遠都不會有機會再接近她。
若是那樣……
像是突然失去了什麼重要的東西一般,一股莫名的痛楚劃過心尖。蕭瑾揚擡眸看向蔚藍的天際,點漆般的眸子中噙着難言的痛苦,更帶着幾許哪怕是面對死亡時亦不曾顯露出來的恐懼。一縷水霧從眸底氤氳升起,他緩緩閉上雙眼,一滴冷淚不受控制地滑落……
一道極細微的悶哼聲從屋外傳來,蕭瑾揚垂下的眼睫輕輕一顫,閉緊的雙眼倏然睜開。漆黑的眸中,迅速凝起冷意。那聲音雖低而短,卻無比熟悉,分明是守在門外的他的小廝所發出的。
“郎君……”阿木神情一變,說話的同時,人已貼向蕭瑾揚,雙目左右一掃,便拉着他撲向窗旁,“快,破窗而出!”
該死的老妖婦,消停了一些日子,竟變得越來越猖狂了,竟敢在白日裡派人來截殺郎君。
就在他咬着牙從心裡念出這句話的時候,越來越清晰的腳步聲到了屋門口,緊閉的屋門受到巨力的踹擊,向內倒下。
“郎君,快跳!”阿木兩手緊緊地抓住窗框的兩邊,咬牙用力一扳,已將整扇窗框卸了下來。在兩三個身形高大的男子惡虎般撲過來之前,兩人先後從破開的窟窿處縱身跳了下去。
“快追!”二樓處傳來對方氣急敗壞的聲音,跳到酒樓後方的暗巷中的蕭瑾揚腳下微微一趔趄,才扶着牆站好。卻覺腹內絞絞,胸口窒悶得厲害,一股氣血直衝喉頭,“噗”地一聲,一口鮮血破喉而出,噴在了對面的牆上。
“郎君!”阿木心中一驚,一伸手扶住了他,卻覺一股巨力從頭頂壓來,寒光一閃,二樓率先縱下的男子手中的長劍直劈了過來。
蕭瑾揚眸光一凝,被阿木扶着的手用盡力氣朝着他胸前一推,堪堪在長劍劈下時,將阿木推到了對面兩尺之外,自己卻是腳下一個趔趄,摔倒在地。
拿着長劍的男子一劍劈空,迅疾又將劍尖轉了個方向,面目猙獰地向着坐倒在地的蕭瑾揚劈去。長劍發出嗡嗡的輕鳴聲,劍面反射出的一縷銀白光芒折射到蕭瑾揚的臉上,讓他的臉色顯得更加慘白。
蕭瑾揚眸中一片冷凝,忍着胸口的窒悶往後一個仰倒,上半身平貼在地面,驚險地避開直向胸口而來的一劍。卻覺上方再次縱下一個黑影,又一劍裹挾着寒氣從旁削來,徑直向着他的腦袋而來。
“哧拉!”
衣衫破開,血液四濺。蕭瑾揚竭力翻轉身子想要避開,卻終因着舊疾復發身姿笨拙,長劍劃開他的衣衫,深深地刺入他的左上臂,帶出一條數尺長的血柱。
阿木被那抹鮮紅刺痛了雙眼,心頭一沉,眼眶微微泛紅,右腿重重地踹向最先跳下的男子,又將及時抽出的長劍狠狠地刺向另一人。藉着先後將兩人逼退而樓上之人還不曾縱下之時,他一把抓過蕭瑾揚背在了背上,向着小巷較暗的那一頭拼命地跑去。
“我只是傷了手臂……你不用擔心……”顛簸中,蕭瑾揚強忍着痛楚,擡手緊緊地按住噴血的傷口,低聲地想要勸慰阿木不要慌,卻不及說完,口內再次噴出一口鮮血來,像是有巨石壓迫着胸口,越來越難以忍受的窒息感襲來,讓他眼前景物開始模糊。
他努力晃了晃腦袋,想要支撐住,卻在下一刻眼前一黑,上半身猛地向前倒去。
“郎君……”阿木的聲音中添了驚恐與擔憂,卻不敢慢下半步,身後緊追而來的腳步聲,讓他不得不咬緊了牙關往前衝。
跑過長長的暗巷,前面突然出現兩條岔道口。他來不及分清哪邊是哪裡,只知道邁動腳步不停前行。汗水順着他的額頭,和着從蕭瑾揚身上滴下的鮮紅血液,一起灑下,或滴落在他的衣衫上,或滲入路上的塵土中。
跑過一條條暗巷,翻越一堵堵高牆,擺脫一次次追上前來的男子們的糾纏,又一次次的將他們甩在背後。他緊緊地抱着蕭瑾揚的兩條腿,心裡只有一個念頭——救下郎君。
於是,臨到最後,邁步向前,幾乎成了他無意識的本能。終於,他奇蹟般地將背後之人統統甩去,在又一堵高牆旁,他雙腿一軟,連帶着背上的蕭瑾揚一起,重重地摔倒在地。
鮮血順着蕭瑾揚的衣衫,染紅了他們身下的枯草。蕭瑾揚的身子直挺挺地躺在枯草之上,一動不動,臉白如紙,脣無血色。
急速喘息的阿木一側頭間見到他的模樣,眸光一緊,目光在一牆之隔的屋頂上隱約冒出的白煙上落了落,咬牙站了起來,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將蕭瑾揚推到了高牆的那一面。
“撲嗵”一聲悶響從屋後傳來,屋內的蘇雪三人神情一怔,擡頭互視一眼,便聽得屋頂處瓦櫟輕響,想必是隱在暗處的青松前去查看了。
“是他?”青松低低的聲音中透着幾許意外與震驚,接着便有一道無力的哀求聲響起,“求求你……快……救救我們郎君……”
“是熟人求救?”蘇雪眉頭皺了皺,起身走向後面。綠蘿已搶先一步,打開後門。首先映入眼簾的一團豔紅,讓她的眉頭忍不住跳了跳。
靠牆的地上,側躺着一個只能看到背面和凌亂黑髮的墨綠長袍男子。他寬長的衣袖上,一道整齊的口子,刺目的鮮血染紅了整條袖子,還有汩汩而出的粘稠液體順着衣袖的破口而出,染紅了下面的一片土。而那男子,卻像是沒有知覺般,一動不動。
這得多重的傷,才能成這樣?
蘇雪倒抽一口涼氣,快步走上前去。
“娘子,他是……”青松從牆那邊探出頭來,目光在男子臉上落了落,神色有些古怪地看着蘇雪。
“沒事,先救了人再說!綠茵綠蘿,快將人擡進屋去。”蘇雪不在意地擺了擺手,再次上前一步,話聲落下,她的目光也落在男子沾着血跡的臉上。
頓時,她的眉頭狠狠地跳了跳,嘴角也忍不住抽了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