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黑的眉,黑長的羽刷般的睫毛,筆挺的鼻,即便沾滿血跡、一片慘白、仍不失俊美的容顏,原本應該賞心悅目讓蘇雪這個愛美之人看得移不開眼的臉,卻每每碰見,總是露出厭惡之色,讓她忍不住心生憤然。
該死的,怎麼會是他?
“不救!”蘇雪賭氣般重重呸了一口,看着那張死灰般毫無意識的臉不服氣地皺了皺鼻子。若不是手受傷了,她估計都會毫不客氣地在他的臉上重重地捶上幾拳。
好好的,要死找別處去,幹嘛還要跑到她跟前來。前世她不曾見過他,莫不是再前一世他們是冤家?
“娘子,外面這人也暈過去了!”青松再次探頭過來,看着蘇雪的臉上帶着幾分爲難,“若是咱們不救,這麼冷的天,他們怕是會被凍死。”
堂堂衛國公嫡長孫落到這樣的地步,倒也真真可憐。都說他的繼母蕭大夫人是個玲瓏乖巧善良熱心之人,疼愛丈夫原配所出,比疼愛自己的親生兒子還甚。此時看他的情形,只怕未必屬實。
“那就讓他們被凍死,這種人凍死了也活該。”綠蘿趕緊接過話頭,一臉厭惡地瞪了一眼躺在地上的蕭瑾揚。一想到他曾經對娘子的言行,她就恨不得在他俊美的臉蛋上重重地踩上幾腳。
“可人現在既然到了咱們的院子裡,若是死在這兒,怕是不太吉利,也不好向人交差。”綠茵垂着眸,眸光落在那仍在不停涌出的血跡上,抿了抿脣,低聲道,“何況,他畢竟曾救過娘子的命。”
青林和青松已經確認過了,昨日小巷中遭遇的瘋馬,其實是蕭瑾揚主僕先出手射殺的。若不是他們,只憑着青林和青松二人出手,她們和娘子,怕是難以全身而退,是怎麼樣也逃脫不了被瘋馬鐵蹄踩踏的危險的。也因爲他當衆幫忙掩飾,青林和青松才能一直隱着不出,讓蘇芝完全摸不到娘子的底細。
至於他以前對待娘子的言行,雖然可惡可氣,卻也畢竟都是因誤會而起。
“這還不救不行了?”蘇雪說得憤憤然,腳也故意往他背上踹了兩下以解曾經的氣怒,心裡卻也知道不聞不問地讓他躺在這兒不現實,便衝綠茵綠蘿擺了擺手,“將人擡去倒座房。青松,把那人也一塊弄進去。再把他們留下的血跡與痕跡抹平,將後面追來的人引向別處。”
綠蘿瞪了瞪眼,還欲再說什麼,被綠茵狠狠一瞪,只得低頭獨自不平地嘀咕了幾聲,毫不客氣地抓住了蕭瑾揚的兩隻胳膊,用力一扯。
想賴在我們這兒不走是吧?那你就等着好好吃吃我們的苦頭吧?
“嗯……”一道極低弱的嚶嚀聲自蕭瑾揚口中溢出,伴着他的身子被綠茵綠蘿二人擡起,一物“啪嗒”一聲落在了沾着血跡的地上,在陽光的映照下閃耀着瑩潤的光澤。
蘇雪循聲看去,目光頓時定在那枚被褪色的絲絡鑲嵌着的同心圓形玉玦上,櫻紅的脣瓣不由得張開,小嘴形成了一個圓圓的“O”形:這玉佩,怎麼那麼像當年小叔叔給她的?
她緩緩伸出受傷的右手,小心翼翼地將玉佩拾起,因怕觸碰到傷口,也不敢拿帕子擦拭其上的血跡,只五指捏着舉在頭上翻來覆去地看,越看越覺得就是自己的。
“突”地一聲,青松扛着一個人翻過牆來,悶聲道,“娘子,這人身上的傷有點多,得趕緊止血。”
蘇雪拿着玉佩的手一鬆,任由它落入另一隻手腕處的寬袖中,擡眸一看,頓時被他肩上的人嚇了一跳。
那簡直就是一個血人!他身上的衣衫像是被割劃了千萬次,已經碎成了無數的勉強粘連在一起的布條。他的手臂、胸前和兩腿處,一道道深長的翻出紅色血肉的傷口,縱橫交錯,不停地往外滲着血,早已將他爛成布條的衣衫浸透成一片血色,無法分辨出它原來是什麼顏色的。便是他的臉上,也是血跡斑斑,整個人透着濃濃的血腥味。
比起眼前之人,那蕭瑾揚身上的傷簡直不值一提。
看着那一道道傷在前面的傷口,蘇雪陡然間像是明白了什麼,眸光忍不住閃了幾閃,迅速道:“快,把人扛進屋去,綠茵,快去屋子裡拿我的藥,先治他。”
當初許清明不放心她遠行,可是給她備了不少自制的藥,特別是跌打損傷止血止痛的草藥。而因着她的雙手受傷,昨日來蘇府前,青竹又給她備了一堆的藥。此時倒是派上大用場了。只是,她的手傷未愈,這止血治傷的事,便只能讓綠茵二人代勞了。
先治一個奴僕?青松和綠茵同時額角跳了跳。
“娘子,那這人怎麼辦?他手臂上又流了好多的血。”青松和綠茵微微一怔時,倒座房裡傳來綠蘿詢問的聲音,蘇雪邊走邊道,“去拿兩牀被子給他們墊和蓋,再把我屋子裡的爐子搬過來,把燒好的熱水也端過來,我來教你們倆給他們上藥止血。”
冷寂偏僻的小院,因着突然出現的兩位冤家,一時便忙亂了起來。
京都郊外一座荒廢的祠堂內,光線昏暗,蛛網遍佈。鄒三無聲邁步,緩緩靠近,一股濃郁的似乎有點不一樣的黴味撲面而來,他忍不住皺了皺眉頭。
但很快,他的目光便被那一個個大開着的包袱裡面露出的金光燦燦的珠寶首飾所吸引,轉眸再看那個背對着他而坐、似乎正沉浸在初獲大筆財富而激動欣喜忘了周圍一切的男子,眸中不由噙上了幾許冷意。
果然是他乾的!果然是他臨時改變主意盜走蘇府財物又殺害同夥!他竟然當真敢背叛娘子,那麼,他便只有一條路——死!
“去那兒看看!腳印是往這邊來的,說不定他就藏在這兒!”外面突然傳來嘈雜的腳步聲和有些耳熟的官差亂亂的呼聲。
這羣飯桶官差,竟然也讓他們尋過來了。那麼,他便更不能留了!絕不能讓他們有機會接觸到活的能說話的他!
鄒三眸光猛地一冷,右手一動,一枚閃着寒光的匕首筆直地向着那人飛去,在昏暗的屋子裡泛着微微的亮光。
“噗哧!”匕首直擊那人背部,原本挺直而坐的人向着受不住這巨大的力道,身子晃了晃,緩緩朝前栽去。
急亂的腳步聲更近,鄒三脣邊泛起一抹冷意,顧不得去拿攤開的包袱,轉身朝着另一個出口奔去。就在他轉身的同時,一道黑影迅速躍進屋子,三兩下便將打開的包袱收起,藏在事先發現的隱蔽之處。
“在那兒!人在那兒!”亂亂的叫聲在身後再起,鄒三本能地一回頭,卻見到一大羣人正拿着大刀長槍朝着他撲來。
他的心頭閃過一股異樣感,眉頭一跳,腳下的步子不由加快了幾分,在荒蕪的枯草地上縱躍。這羣笨蛋,竟然發現他的行蹤了。
“就是他,快抓住他,別讓他跑了!”更大的呼喝聲響起,似乎有更多的人猛撲過來。鄒三冷笑一聲,在轉過一棵大樹時,回頭不屑地再次回頭看了身後成羣的官差一眼。
一羣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只會濫竽充數的笨蛋,也想抓住他?
下一刻,他前行的身子晃了晃,腳下的步子突然慢了下來,眉頭緊緊地蹙起,右手按上了胸口。
該死的,難道竟落下病根了?
緊按着悶痛亂跳的胸口,他的臉上升起幾許痛苦之色,再不敢回頭,咬着牙艱難地往前跑,額頭卻因此開始慢慢浮現細汗。
“快追!”不知是不是因爲身體難受的緣故,鄒三覺得那人的聲音有些詭異的尖銳,身後之人的動作也詭異的快了起來,很快便只離他幾步之遠。
“快抓住他,蘇老爺說了,這賊人捲走了蘇府的許多首飾,還燒了蘇府的祠堂,差點燒死在裡面受罰的蘇二娘子。若是有人能抓住他,到時就會從繳回的首飾中拿出一部分出來酬謝。”那道尖銳的聲音再起,鄒三隻覺得右腿腿肚處一痛,膝蓋一彎之下,人便撲倒在地。
只要抓住了就能有酬謝,而不是說誰第一個抓住他纔有酬謝?
涌涌而上的官差頓時雙眼泛亮,像是餓極了的人見着了美食一般,握緊了手中的刀槍便齊齊撲了上去。鄒三咬牙掙扎着撐起身子爬了起來,腿肚上卻又一痛,整個人再次趴在了地上。兩個官差直接一個餓虎撲食,按住了他。
“拿住他,搜身,看看他身上還有沒有藏其他的財物。”忙亂中,又一道低沉的聲音響起,按着鄒三的人中,便有人抽出手來在他的兜裡、腰間、胸前等處細細地掏摸了起來。
“找到了,找到了!”那人不及看手中拿着的是什麼,只覺得四四方方的,沉甸甸的,便高高地舉了起來,一臉的興奮。
衆人循聲看去,目光落在那黑色的方形玉牌上大大的鄒字上時,齊齊一愣,同時瞪大了雙目!
鄒?鄒家?全京都唯一一戶姓鄒的、大唐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左相家的侍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