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青沅含着眼淚笑了出來,用力點了點頭,猶豫了片刻,又拉過謝清衡低聲囑咐:“我的事……太過匪夷所思,清衡,你答應我,不要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人!”
如果不是弟弟聰明地猜出了她的身份,謝青沅是不打算跟他說實話,只會用與謝清沅同一師門這種託辭遮掩過去。
謝清衡身形一僵,緊緊抓住了謝青沅的手,慎重地點了點頭:“你放心,我死都不會說!”
他聽過的那個“移魂”的故事,故事中那人不過還是一個孩童,最後的結果是被族中當作妖孽燒死了。
故事裡燒死了妖孽後是天下太平,可故事外呢,謝清衡經歷過那一場差點奪了他性命的大火,知道這裡面其實是何等的殘忍。
或許因爲他還是個孩子,對這樣的匪夷所思的事情一下子就能接受了,而且他的姐姐,就算是妖孽又如何,只要姐姐還認他,只要姐姐還跟他一心要爲爹孃復仇,這樣的妖孽不比謝乃東那豬狗不如的東西更有人性?!
雖然他不知道謝青沅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可是這秘密,他是絕對不會吐露出一絲半點的。
災厄讓人成長,快一年的時間,弟弟已經比原來成熟了很多。謝青沅欣慰地一笑,正要說話,謝清衡已經遲疑地先了開了口:“姐,我還要告訴你一件事,原來的謝氏三房已經在那場大火中毀了,寧大哥救了我後,幫我重新弄了份戶牒,我、我改了名字。”
見謝青沅一雙水眸帶了些吃驚地看向他,謝清衡鼓足了勇氣說了出來:“我不想再姓謝,我跟了孃的姓,現在叫葉清衡!”
族人險惡,要麼參與陷害,要麼袖手旁觀,睜眼一旁看着謝氏三房灰飛煙滅,闔家被滅門,他恥于姓謝!如果父親泉下有知,也寧願自己不是源城謝氏的族人!
葉清衡現在唯一擔心的就是自己的姐姐,會不會認爲自己改了姓氏,是對父母的不孝,會不會因此傷了心。
謝青沅愣了愣,聲音幽幽響起:“當日我本來打算是拉着謝乃東一起死的,因爲渾身力竭,才讓他僥倖逃了一命。謝樓中的醫典父親早就看過,他說我醫術早就超過了他,遲早也能看到那幾本秘典的,早教給我也不算違矩。
那幾本秘典,其實父親早就教過我了。可笑的是,當初栽贓陷害我的手段如此拙劣,在謝氏祠堂裡,族老們卻堂皇斥責我‘學醫而心不正,德不端,寧可廢之,不可讓其爲禍’!”
葉清衡抓着謝青沅的手不由一緊,謝青沅安撫地輕輕拍了拍他的手:“我悲憤之下放火燒了謝樓,讓源城謝氏兩百年藏於謝樓的醫典盡數與我同焚,當時就是想着,既然蒼天無眼,我就要源城謝氏的醫學傳承全都陪我下地獄!如果我能化爲厲鬼,我要回來一個個找他們索命!
清衡,我也恥於還有源城謝氏這樣的族人;你如今姓葉,這樣也很好!你只須記着,不管你姓什麼,我們都是爹孃的兒女,身上都有爹孃的血脈,也會把香火傳承下去,讓爹孃爲我們驕傲!”
得到姐姐的贊同,葉清衡胸口一直有些梗着的地方一下子就化了開,心頭驀地舒暢了下來。
世人重宗族姓氏,甚至在有的地方,族規大於國法;葉清衡改姓葉,並不是簡單地拋棄了父姓,而是代表他背棄了整個源城謝氏宗族,心裡也並不是沒有沉重負擔的。
謝青沅卻是死過一次的人,怎麼還會囿於世俗?她痛恨源城謝氏族人,毀了她的家,她的家人,弟弟不願姓謝,她哪裡會不贊同?
母親葉氏早年家族羈難,葉氏族人四散難尋,只剩下她一個孤女,弟弟就算姓葉,就算以後身份曝光,也不會被葉氏族人以利益綁架;謝青沅如今對宗族看得極淡,自然支持弟弟。
“清衡,一會兒我給寧彥施完針,你還是跟我走吧。”謝青沅好容易尋回了弟弟,自然不想再跟他分開。
葉清衡遲疑了片刻,正要答話,房門被輕輕敲響:“謝九殿下,您這裡可準備好了?”
姐弟倆一直忙着說悄悄話,根本還沒有準備。葉清衡忙取出烈酒遞了過去,幫着謝青沅把銀針一根根仔細浸過,謝青沅瞧着弟弟的動作,不緊不慢地答了:“差不多了,等一等就好。”
寧彥已經換了身中衣,之前嘴邊的血跡也被擦拭乾淨,不知道是否因爲謝青沅說能治,雖然剛纔急怒上心吐了一口血,瞧着倒比先前精神好了不少;一見謝青沅進來,深邃的目光就落在她的身上,然後在葉清衡身上一轉,眼中閃過一抹詫異。
明明纔是這麼一會兒時間,也不知道謝青沅跟清衡說了些什麼,憑着素未見面的一個阿沅師弟的身份,就讓清衡明顯對她親暱起來了……
謝青沅可沒心思想寧彥在想些什麼,張口讓他脫掉上衣,葉清衡眉頭皺了皺,想說些什麼勉強又忍住了。
男女七歲不同席,可偏偏自己這長姐的身份現在卻是南楚的皇子,似乎不管是哪一世,姐姐都無法真正像個閨閣女子似的在家中享福,只是假作男子妝扮,爲了家業、事業和報仇在外奔走;他此刻卻無力去阻止什麼!
“呆會兒鍼灸會很痛,寧大人若是忍不住了,就叫喚一聲,我可以停手讓你休息一會兒。”
謝青沅其實可以先施針讓寧彥不那麼痛的,可是她卻不打算那樣做。
雖然弟弟時間緊急來不及跟自己多說寧彥的事,可是當初要不是寧彥遞還自己的那個包裹有詐,她也不會輕易就掉進了圈套被禁錮起了,還累得母親和弟弟毫無反擊地任人屠宰,自己也失了性命!
她就是要讓寧彥好好吃一回痛!何況這一點身體上的痛,哪裡又能抵得上她當初的錐心之痛呢?
寧彥深看了謝青沅一眼,輕輕點了下頭:“謝九殿下只管施針,我能夠受得!”
能夠受得?這會兒大話吹出去了,一會兒不要哭着叫出來就好!
謝青沅指間銀針半毫不差地一根根連刺下去,因爲施針,神情立即專注起來,眼中似乎只有那幾處穴位和自己手中的銀針,心神渾然沒有再顧及到其他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