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鬧的人羣突然一靜。雖然以前也有人猜測謝貫仲藉着妻子的名義在仁心堂入了股,但是一直沒有實據,仁心堂出事後,謝貫仲也一直是撇得很清,謝玉竹突然把這事爆了出來,明眼人都看得出,那這大房確實是被二房拿來當擋箭牌了……
謝重樓臉色大變,他沒想到謝玉竹居然不管不顧地在這裡嚷了出來,他身邊可站着不少那幾戶人家的子弟呢!前頭父親做的那麼多努力,這一刻全被謝玉竹給戳破了,那幾位大人會怎麼想、怎麼看?定是覺得父親品行有差,還想矇騙他們!
謝玉竹瞧着謝重樓被雷劈了似的站在那裡不動,這幾天一直憋在心裡的那口悶氣呼的一下全撒了出來,只覺得心頭暢快:“怎麼,你說不清了?”
人羣后突然有一個儒生似乎因爲看不過去,憤然出口幫着謝重樓說話:“就算謝家二房投了銀錢佔點股份那又如何,謝大人中正信直,他從仕不可能去打理生意,出銀子參股讓你們打理就是信得過你們。倒是你們大房,明明是你們對藥房管理不善出了事,還想往不參與生意的股東身上賴,這怎麼說得過去?你們仁心堂可不光是那件醜事,你們還偷漏稅銀、以次充好呢!”
是啊,在朝中爲官誰家又是光靠吃俸祿的?那點俸祿哪裡養得起人?除了地方上送來的冰敬炭敬,哪家的主母名下不掛幾家嫁妝鋪子抓進賬?就是在族親那裡入點銀子再拿點乾股也是司空見慣的事,哪家鋪子不是要後面有人罩着呢。
一些國子監生頻頻點頭,正想看看那位仗義執言的儒生是不是他們的同窗,一時卻又不見了那人;謝重樓先前聽到有人幫着說話,心裡還舒緩了不少,等聽到最後,心口卻突地一跳!
果然,已經撕破了臉的謝玉竹現在是看戲不怕臺高,就算跌死也要抓着二房一起,聽了那麼一段話,立時聲音尖利地喊了起來:“以次充好是我們的錯我認,可偷漏稅銀卻是我那位好堂叔,你們口中中正信直的謝侍郎謝大人專門薦了名賬房過來做的!”
謝貫仲專門薦了賬房去仁心堂做假賬?人羣中立即竊竊私語起來。
謝重樓只覺得有一股血突突地從心口一直衝到腦袋裡,脹得他兩邊太陽穴都一跳一跳得痛,心裡頭更像有一團火猛然燒了起來,瞬間就將他的理智燒了個乾淨。
隨着“砰”的一聲,人羣一下子安靜下來,國子監生和看熱鬧的人羣像被掐了嗓子似的全發不出聲音,只詭異地睜大了眼睛看着臺階上的謝重樓。
謝重樓懵然看着頭上已經被砸了個大血窟窿、倒在自己腳邊一動不動的謝玉竹,又似乎有些不可思議似的看了看手中已經斷裂的半截硯臺。
石質細膩帶着冰紋的端硯雕着精美而挺直的松樹,喻意品質如鬆高直,此刻松樹已經攔腰而斷,斷處還沾着殷紅的血跡,似乎中間還有點點漿白。
剛纔發生了什麼事?爲什麼他的硯臺會斷了,爲什麼謝玉竹會這樣子倒在他腳邊?謝重樓用力搖了搖頭,彷彿覺得自己在夢裡,眼前的一切都是在做夢,都是不真實的。
而下一刻,一聲變調了的尖叫突然響起:“殺人啦!腦漿子都被砸出來了!”
國子監門口轟然大亂,先前站在謝重樓身邊的幾位同窗集體退後了十來步,用複雜的目光看着一直呆愣在那裡的謝重樓,暗自搖了搖頭。
光天化日下,謝重樓跟中了邪似的突然從他的書袋裡抽出硯臺將他的堂兄砸倒,且不論他堂兄的生死,只這一點,國子監的大門,謝重樓是再也不要想進來的。
還有之前謝玉竹抖出來的那些事,肯定會廣而化之的傳開,他們就是想念着那點同窗情幫他家裡遮掩一二都是不可能的。仁心堂出的事,謝貫仲那裡是別想撇得開了,他們也得趕緊回去稟報長輩,朝中只怕很快就會空出一個正三品的吏部侍郎的位置了,要提了誰坐上去才最有利……
有人跑去找了大夫,有人慌張地去報了官。劉栓兒坐在對面的茶攤上,津津有味地看着那一出鬧劇,等到上京府衙的人過來帶走了謝重樓、茗煙,又記了人證的名姓,這才“嘿”地笑了一聲:
“想不到今兒個在這兒喝茶還看了好大一場熱鬧啊!”伸手從荷包裡掏了十來個銅錢出來擱在桌上,“這茶喝得值了!多的是賞你的了。”
茶攤老闆連忙點頭笑着過來收了那一把銅錢:“客官你走好!下次再來!”
又有幾個專門跑來看熱鬧的人,見對面臺階上只餘一灘血跡,人早就散了,正有些掃興,瞧見劉栓兒闊氣地扔了一把賞錢說這熱鬧值了,眼睛一亮,連忙找了張桌子坐下,點了幾樣茶食就問:“茶老闆,剛纔這裡是發生了什麼事?”
在外做生意的哪有嘴皮子不伶俐的?不消小半刻,茶老闆已經將剛纔的事繪聲繪色地說了出來,那份口才不比說書的先兒差,那幾個茶客聽得兩眼放光,匆匆吃完了茶點,就拿着這新鮮事兒另外尋人說去了。
前頭仁心堂的事兒還沒有完全平息下來,這又發生了後續事件,還有着身爲三品大員的嫡長子、國子監生的堂弟怒殺堂兄的各類勁爆噱頭,就跟章回小說中“且聽下回分解”一樣,攪得上京的老百姓們個個伸長了脖子,等着這事件官府到底會怎麼判。
劉栓兒的小院後面那一小塊菜地裡,劉栓兒將一籃子紅橘盡數倒進了他挖出來的一個坑裡搗了個稀爛,然後掩上土嚴實地埋緊了。
出了那樣的人命大事,當時就是用的謝重樓的馬車把謝玉竹匆匆運去最近的醫館的,人手混亂中,誰也沒注意到原來放在馬車裡的那一籃子紅橘已經不見了。
這世上,多的是想佔便宜的人呢,就算等謝重樓和茗煙有空想起,也只會當這籃子紅橘被人順手牽羊地拿走了,誰會想得到,這籃子早熟清甜的紅橘,其實是藥橘?
吃了這在藥水中浸了幾天的紅橘,會在情緒激動後讓人心神更加激盪起來,將一些平常只敢在心裡想一想的念頭催化出來,付諸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