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這一回事,紀霖已經想明白了,依着謝青沅的性子,這樣想硬壓上去,只會適得其反。
這些天爲着兩人吵架的事,他心裡一直很難受,甚至夜裡做夢,夢到的都是謝青沅決然而去的背影。這樣的事他再也不想經歷了!
既然小丫頭現在不樂意,他不妨退開一點距離守着,以後慢慢春風化雨,總會讓她習慣和接受自己的。
謝青沅不知道紀霖心中另有盤算,見他願意退讓,自己也鬆了一口氣,不好再把話說絕:“謝九來北燕爲質,也不想與王爺交惡,希望王爺說到做到,不枉大家朋友一場。”
既點明瞭她身爲質子,以後會回南楚,不會留在北燕,又表明了兩人之間,她只想作爲朋友交往。
紀霖心裡卻是驀然一鬆;只要謝青沅還答應兩人當朋友交往就好!飯總是要一口口吃的。
心裡瞬間去了一塊大石,紀霖的語氣不知不覺就輕鬆起來:“你回質子府,怎麼走這條狗肉衚衕呢?這裡可是繞遠路了。”
謝青沅脣角微微勾了勾,垂眼掩住了眸中的悲喜:“路經這裡,想起這巷子裡幾家小食做得不錯,所以就過來了。謝九就不耽擱王爺了,告辭。”說完合手一揖,快步先向前走了。
嘴上說着還是與他朋友交往,腿腳卻跑得比兔子還快,一副避之不及的樣子……
紀霖盯着謝青沅急步走遠的背影,微微眯了眯鳳眸,一直負在身後的手指輕輕動了動,剛纔撫觸到她腕間脂膩幼滑的感覺還在指尖眷眷不去,讓人着迷……
狗肉衚衕之所以叫狗肉衚衕,是因爲這條巷子裡有不少人家依着前面的門臉兒開了些小食鋪,味道雖然美,卻是狗肉上不了正席,並不是個正經吃飯的去處。
謝青沅一路急走拐過了一道彎,偷偷往後瞥了一眼,見紀霖並沒有再追上來,心裡大鬆了一口氣,側頭看着一排燈火明亮的門臉兒,不自覺放緩了腳步,眼中露出追思緬懷。
她前世的父親謝冰石,當年與她一起在上京時,就很喜歡帶了她過來這裡吃東西。
有一回吃了那家“得真味”小店子的餛飩過後,還這麼一路吃着過去,沒等出巷子口,父女兩個都撐了個肚兒圓,不得不又嚼上幾枚山楂丸……
這一排門臉兒還是跟當初一樣人來人往,空氣中飄浮着炸鵪鶉的香味,還有濃郁的糕點奶香,身邊是市井的喧囂。
“這包炸鵪鶉給我多撒點椒鹽……”
“酥油泡螺新出爐啦~~”
“夥計,給我包上一斤……”
謝青沅有如夢遊,神情恍惚地走進了那家名叫“得真味”的餛飩店子:“廖掌櫃,來兩碗魚羊混餡的餛飩……”
正在忙碌的廖掌櫃有些吃驚地看着這位眼生的小公子,雖然不知道他從哪裡就知道自己姓廖,卻是響亮地應了一聲:“好咧,公子稍等~~”頓了頓,又小心地提醒了一聲,“公子以前可來過我這店裡?我家的餛飩味真量足,公子您看是不是先點上一碗嚐嚐?”
謝青沅這才恍然想起,父親……已經不在了。
父親不在,她一個人哪裡吃得下兩大碗餛飩?嘴角澀澀地一彎,謝青沅承情地衝廖掌櫃點了點頭:“那就只來一……”
“掌櫃的,還是來兩碗。”一道低沉磁性的聲音突然響起,紀霖挺拔的身影毫不猶豫地坐在了謝青沅對面,隔着桌面微笑着看向她,“我也沒吃晚飯的。”
廖掌櫃一看兩人是熟人,連忙應了一聲去煮餛飩了。
謝青沅抿了抿脣,沒有說話;人家店子開門是要迎八方客的,她剛纔也說了兩人以後當朋友交往的話,這會兒怎麼好意思把雖然追着過來、卻說自己沒吃晚飯的紀霖往外面趕?
偷眼瞧着她的表情,紀霖眉梢輕輕挑了起來,洋溢出一抹愉悅。
熬了這些天,他還是遵循心裡的衝動,不想讓謝青沅再誤會下去,低頭給她解釋了,現在再主動一步又何妨?都說烈女怕纏郎,謝青沅現在這樣子,他不靠過去,她是不會靠過來的;那本《半鏡緣》上還寫着……
“兩位公子,餛飩來啦~~請慢用。”廖掌櫃端着托盤送了兩隻青花白瓷大碗上來,碗中湯色清白,浮着一個個胖乎乎的餛飩,因爲皮薄餡兒多,透出一層暈朦的肉粉色,再加上還點了幾粒翠綠的蔥花,不僅香氣撲鼻,而且賣相誘人,讓人一看就食指大動。
謝青沅提起桌上盛醋的小壺加了一點香醋進去,擡手正要擱下,門口又進來一個人,聲音溫潤又帶着一絲醇朗:“廖掌櫃,來一碗魚羊混餡餛飩。”
謝青沅不由手一抖;紀霖立即敏銳地看了過來:“怎麼了?”
謝青沅已經低了頭,白瓷大碗裡冒出的嫋嫋蒸汽讓人看不清她的臉色,聲音卻是平靜無波:“你要不要來點香醋?”
“好!”見謝青沅終於對自己表示了一點關心,紀霖心裡不由輕輕一蕩,旋即又後知後覺地想到,算起來,這一段日子他可是吃了幾缸子醋了。
謝青沅意思性地幫紀霖加了一點香醋,就低了頭舀了餛飩慢慢吃了起來。
魚肉剔了刺,細細剁成茸,和上一些剁成細末的羊肉,應該是用特製的調料水調過了,味道鮮滑可口。終於又吃到了曾經熟悉的美味,卻沒想到會碰到那個人,謝青沅眼睛微澀,嘴裡的餛飩一下子變得有些索然無味……
謝青沅雖然低着頭努力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可坐在她對面的紀霖卻是氣場強大,讓人本能地一眼就會看到他這個人。
才走進門的食客也不例外,從容走近行了一禮:“沒想寧王殿下也會來這裡。”又禮貌地看向謝青沅,“不知這位是……”
謝青沅動作輕緩地放下調羹,一臉平靜地擡起了頭:“在下南楚謝九,不知兄臺哪位?”
原來是那位從南楚過來爲質的謝九殿下?他與寧王一起在這裡,是私下走得很近麼?
寧彥心裡極快地轉過念頭,卻在謝青沅擡臉的瞬間怔了怔,目光落在她那雙水霧昭昭的桃花眼上,忍不住凝滯了片刻。
爲什麼,這雙眼睛會那麼相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