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弱點

福雲酒樓, 第二層靠窗的位置坐着一位二十多歲的公子,他穿着素色的錦袍, 側頭眺望江邊, 一股清冷的氣質無形地縈繞在他的周圍,以至於周圍的兩三桌都沒有客人接近。

通往二樓的樓梯上, 一位穿着淺粉色衣裙的女人走了上來, 她戴着帷帽看不清模樣,但身形婀娜, 走路自帶一股生人勿進的氣場,她獨身一人上了二樓, 徑直走向了窗邊的位置。

“久等了。”她落座在那位公子的對面, 輕聲細語, 宛如黃鶯出谷。

“你能來就好。”坐在她對面的公子轉頭,赫然就是新近的欽差大臣——江淮大人。

再看對面,一隻瑩白的手臂擡起, 手指間握着一隻藍綠色的茶杯,玉指蔥嫩, 一看就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女人。江風徐來,撩起她面前的輕紗,一個側面, 讓人見之忘俗。

“這次承蒙娘娘舉薦,江某不勝感激。”他說着感謝的話,但不必顯得卑怯,反而是落落大方, 不愧是江州第一公子。

“實力所致,我不過是推波助瀾。”她端起茶杯,輕抿了一口。

“娘娘冒險前來,定是有事所託,但說無妨,只要江某能力所達。”

“想讓你找一個人。”她從袖中拿出一張紙來,遞過去,“聽說他也在南邊,如果你有緣遇見他,爲我捎句話。”

“娘娘請講。”

“不管如何,我在京城等他回來。”

“就這句話?”

“就這句話。”

她從腰間解下一個香囊,遞給他:“這是信物,你別在腰間,若是他先看見你,定會來與你相見。”

“好。”

要說的事情已經完了,但兩人誰都沒有起身。

“聽說你還未娶妻?”她先開口問道。

“是。”他應了一聲。

“當年之事,是我對不住你。”

“娘娘不必掛懷,那些陳年舊事江某早就視爲過往雲煙了。”他淡然一笑,“這也是懿珠的命,她已經伏法,想來投胎的時候也能被閻王寬宥一二吧。”

“你們讀書人也信鬼神?”

“誰還沒有個寄託的念想,信總比不信要好。”

信,還有來世,不信,那可真是塵歸塵土歸土了。

舒慈起身,她淺淺一笑:“既然如此,懿珠的墳前,爲我也供上三柱香吧。”

江淮起身拱手:“江某替懿珠謝過娘娘,想必這一刻她已等候多年。”

走出福雲酒樓,紫嬋默不作聲地跟在舒慈的身後。

“紫嬋,還記得那年咱們去金山寺嗎?”舒慈突然問道。

入宮之前,每年都會去金山寺,但紫嬋竟然一下子就明白她說的是哪次。

“記得。”

繁華的街道,兩邊琳琅滿目的商鋪,走街串巷的小販,挽着竹籃的婦人……在這繁雜的場景當中,主僕倆一前一後的走着,彼此都緘默不語。

那年上金山寺,好幾家的小姐在寺院後的竹林裡舉行了賽詩會,沈懿珠奪得了詩魁,她大筆一揮,題了一幅字:“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

那時,大家都知道這“君”指的是誰,沈懿珠也毫不否認,爽快的說:“若有朝一日我能嫁與他,屆時請大家喝最好的桃花醉!”

如今,桃花依舊笑春風,而佳人已成一抔黃土。

那年,沈家捲入了謀逆案,與北狄人來往的書信在沈懿珠的閨房被收了出來,而在這書信裡,大多都是她和舒家長女舒慈來往的筆跡,北狄人正是通過兩人的字裡行間尋到了一些信息,當年年底並舉兵侵犯南秦邊境,打家劫舍,邊境告急。沈家人入獄,拒不承認叛國投敵的罪名。而此時,被牽扯到的舒慈也要被一塊兒下獄,因她是太后的侄女,所以只圈禁在府中一隅,任何人不得靠近。

之後,舒慈的兄長找到了隱藏在舒家的細作,還了妹妹的清白。這位細作,正是舒慈的乳母。

沈家背國在前,背友在後,無德無義,遭受千萬人唾罵。沈家懿珠在獄中自盡,臨死前留下絕筆書,稱愧對舒慈,唯有以死謝罪。

第二年,舒慈入宮,隨後承恩侯夫人逝世。

“紫嬋,如果不是我發現了乳母的問題,沈家就不能被定罪。”舒慈輕聲說道,嘴角勾起一抹無奈的笑意,淡淡的,風一吹就散。

“主子,如果這樣說,那豈不是可以追溯到如果乳母不是北狄人就好了?”

“可到底是我親手把罪證交給了兄長,所以才導致沈家滿門覆滅。”

“沈家愧對皇恩,愧對南秦的百姓,覆滅不足惜。”紫嬋說,“倒是主子您,因爲對懿珠小姐的感情而一直內疚着,這可不像您。”

“哦?那我該如何?”走在喧鬧的街道上,兩人的談話聲瞬間就被空氣飄走了,有種說不出的安全感。

“大是大非面前,您從來也沒有懷疑過。”

“可那是懿珠啊……”

是江淮未過門的妻子,沈懿珠啊。

雷不劈在自己的身上,誰知道被雷劈的滋味兒?不失去一位摯友,誰知道伯牙失去鍾子期後是何等的寂寞無奈?

沈懿珠啊沈懿珠,就算打定主意利用我,你怎麼也不會做得高明一些呢?

這天,路過鳳翔街的人都看到了一位着淺粉色衣裙的姑娘,她姿態隨意地走過衆人的身邊,像是一縷風,像是一場雨,來去了無痕。其餘人好像都變成了暗灰色,只有她是一抹亮色,穿過鳳翔街,走過六裡衚衕,然後消失了……

有人說,那姑娘長得像一個人。

“誰?”

“舒家的那位。”

“怎麼可能!”

“怎麼不可能?”茶館的掌櫃的撫了撫鬍鬚,高深莫測的說,“十一二年前,她和很多官家小姐經常愛約在我們這茶樓鬥詩,我見過。”

“你多大歲數?”

“當時二十來歲,現在三十有餘啦。”總愛得賞賜的小二變成了掌櫃的,時間一晃都是這麼多年過去了。

“吹牛,都十幾年的事情了,我不信你還認識她!”

“對啊,都過了這麼多年,你還認得出那位貴人?”

掌櫃的站在櫃檯後面打算盤,懶洋洋地看了一眼圍着他的人,這些人各執一詞,莫衷一是。

他輕笑一聲也不多言,手裡的算盤噼裡啪啦地打響。能說什麼?見過那位的人,沒有人會輕易忘掉,即使她戴着帷帽,但當時在店裡的他還是一眼將她認了出來。

再說,有誰會路過他店門口的時候隨手就扔給門口的叫花子扔一袋銅錢呢,是她,一準兒沒錯。

***

“你今天出宮去了?”

寢殿裡,她倚靠在榻上,面前是翻窗進來的皇帝。他面無表情的問她,彷彿是捉住妻子和其他男人私會的丈夫一樣。

“嗯。”她一手拿着團扇,輕輕地搖着。

“私自出宮,哼,你的膽量倒是不小。”他冷笑一聲,坐在一邊的圈椅上,端起茶杯。

“不是有皇上替我掩護嗎?”她睜開眼,美目流轉,風情萬種。

茶水已經涼了,駱顯嫌棄地放下茶杯:“朕只答應對你的暗衛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沒說你可以隨意進出行宮。”

“那我就出了,又進了,你要如何?”她晃了晃扇子,慵懶地說。

駱顯:“重則圈禁,輕則杖則二十。”

“那你圈吧。”舒慈打了一個哈欠,坐了起來,看了一下更漏,發現時辰不早了。

駱顯勾起一笑:“太重了,顯得朕太刻薄,就杖則你二十罷了。”

舒慈收斂了笑意,皺眉,他莫不是說真的?

說完,他幾步上前,摟着她的腰將她提了起來,然後扔到了背上。

“啊——”

“朕親自執刑。”

所以,還是想行禽獸之事。

駱顯扛着她就往大牀那邊走去,舒慈連連喊停,可他充耳不聞。

“停下!真的停下!”

駱顯根本不聽,反正好說的結果是被她踹出寢宮,要像前兩次那樣直接粗暴鎮壓,說不定她就無計可施了。

“嗖——”

一張漁網迎面而來,駱顯扛着她閃身躲過,還沒來得及鬆口氣,腳落在一塊黑色的地磚上,兩側有箭矢飛來。

“啊——”舒慈捂住臉。

箭矢凌厲的劃破空氣,來勢洶洶,可是下一刻就被人斬斷成兩截。

躲過層層暗算,駱顯把人甩在了大牀上,氣惱:“你還有什麼招數?一併使出來罷!”

舒慈往後縮了兩步,趁他要上前的功夫,她手一伸,從枕頭底下抽出長鞭,長鞭一抖,“唰”地一聲響,威力無窮。

“來啊。”舒慈握着鞭子,笑得極爲嫵媚。

駱顯上前,輕蔑一笑:“你以爲這就把朕給難住了?”

“儘管來試。”

說完,長鞭一揮,直飛向他的脖頸。駱顯沒有躲,他伸手握住長鞭,“啪”地一聲響,鞭子打在了他的手心,有血印出現。舒慈也沒有想到他不會躲,愣了一下,就這一下的功夫,他用手轉了兩圈,鞭子纏上他的手腕,用力一拉,美人就滾入了他的懷裡。

“你的手不會斷吧?”舒慈撲入了他的懷裡,第一反應就是抓住他的手看,她那一鞭子可使了九成的力氣,就是料定沒人敢直接來用手抓。誰知道,今天卻遇見了一個棒槌。

“試圖弒君,你有幾顆腦袋?”他神色淡漠的看着她。

舒慈說:“我怎麼知道你會用手來接,你不是會躲嗎,躲開不就行了!”

“哼。”躲?是他會做的事嗎?

“上點兒藥吧,血糊糊的,忒惡心人了。”舒慈攤開他的手掌,一邊看一邊嫌棄。

駱顯:“噁心?”

“你等着啊。”舒慈扔了鞭子下牀,往外間走去。

駱顯還沉浸在她那句“噁心”當中,這麼多年,她還是第一個說他噁心的人,他實在是……又氣又怒。

藥拿來了,舒慈不客氣擦了擦他的手掌然後把藥粉灑在上面,也不問他痛不痛,然後就是一頓包紮。

“你是女人嗎?”他也開始嫌棄她了。

“你不知道嗎?”她看了他一眼,白眼。

包紮完了,她說:“回去讓李江重新給你弄一遍,我不擅長這個。”

駱顯掀開她的被子躺上牀,舒慈錯愕:“你還不走?”

“你剛纔說朕什麼?”

“我說你什麼了?”舒慈回憶。

“噁心?”他提示。

舒慈:“……”

他拍了拍身側的牀,說:“躺下來。”

舒慈看他:“你覺得我有這麼傻嗎?”

“你比朕想象中的要傻得多。”

舒慈不想跟他進行這種無意義的交流,起身準備離開。駱顯拿起剛纔她扔在一邊的鞭子,直接揮向她的腳腕,一扯,舒慈一個踉蹌,摔倒在地。

“疼嗎?”他躺在牀上,悠哉悠哉的問。

舒慈跪在地上,轉頭用狠厲的眼神看他。

“看,朕對你多好,剛纔朕被你甩一鞭子的時候,你可沒問朕疼不疼。”他單手枕在腦後,笑得十分奸猾。

舒慈:“……”

認栽,她起身欲走,他在後面揮了揮鞭子,她警惕地轉頭呵斥他:“你到底要幹什麼!”

“躺過來。”他拍了拍身邊的牀榻。

舒慈仰頭,閉了閉眼,然後轉身上前,掀開被子躺了進去。

他翻身,用手圈住她,湊在她的耳邊,問:“還記得那個三尺高的玉佛嗎?”

“……”

“就是之前你想要的那個?朕在先帝的私庫裡找了出來,送給你好不好?”

“……”

“說話。”

舒慈睜眼看他:“不記得,不想要,閉嘴。”

駱顯的笑意頓時煙消雲散,他捏着她的脖子將她轉過來對着自己:“再說一遍。”

舒慈伸手,堵住雙耳。

嘴脣傳來痛楚,她嚶嚀一聲,痛得呼出了聲。

他脣上掛着她的血跡,單手撫過他的脖頸,然後一直往下,入了被窩裡……

“朕說話,你敢不聽?”

他伸手撫在她的翹臀上,用力往他的方向一攬,她全身都貼在了他的身上,兩人之間再無縫隙。

舒慈氣得眼睛發紅,瞪着他。

“這味道,朕甚是想念。”他低頭,含住她的脣瓣,認真的摩擦吮吸,“出宮可以,見朝廷官員也可以,爲什麼不告訴朕一聲呢?”

她渾身一個激靈,瞬間明白了過來。

“江淮……”他吻過她的臉頰,湊在她的耳邊,舌頭一卷,她小巧的耳垂落入了他的口中,“朕的這位欽差大臣,風流倜儻,一表人才,你們幼時就已經相交了,朕竟然才知曉。”

舒慈可以跟他抗衡,牀榻上鬥,後宮裡鬥,甚至是朝堂上鬥,都行。但她唯獨不願意牽扯出一個人,那就是江淮。

她伸手圈住他的腰,說:“不見了,再也不見了。”

“真的?”他胸腔震動,勾起她的下巴,用一雙比鷹還銳利的眼睛審視她。

舒慈偏頭,倒在了他的頸窩處,輕聲細語:“我說沒說過,我舒慈要的男人,一定是這天底下最有權勢的男人。”

“是嗎?”他低頭笑道,伸手撩過她的髮絲。

“嗯。”

長鞭被扔在腳踏上,掌風震動,牀前的三層帷帳都落了下來。

春情無限,一室旖旎。

作者有話要說:  棒槌駱:我老婆的血,甜的。

投降舒:真正的勇士是能屈能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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