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過早飯,我隨意在天井裡走了幾圈,向着書房那邊望了望,想要找周彥華說說話,又怕打擾到了他。
我悻悻地踏上臺階,經過周炤屋門前,竟有些想念起了她在時的日子。
至少,不會這般無聊。
沿着屋檐慢慢走到書房前,我趴在門框上探頭向屋裡看了看,沒在書案前看到周彥華,正要踏進去看個究竟,他的身影已從屏風後的隔間裡走了出來。見了我,他臉上露出訝然的神情,隨後,眼角眉梢都帶了笑,一步步朝我走來。
跨過門檻,他扶住我的手臂,問了一句:“可是有事?”
我抿嘴笑笑:“沒什麼事。悶得慌,便來看看你。”
周彥華神色一暖,卻又不無遺憾地說道:“我須出去一趟,不能陪着你。你若無事,看看書也好,我儘早回來。”
周彥華如今雖閒了下來,卻因應了賴冬青修路一事,雖說服了少許鄉親,村中的老者卻依舊持反對態度,堅決不允,周彥華也只能堅持不懈地與村中老者磨口舌。
自鎮上回來後,他也常爲此出門,我也並不多問,回屋找出一件夾襖給他穿上後,對他叮囑了幾句話,這才送他出了院門。
遇上在院中修剪花木的馮嬸,馮嬸笑臉盈盈地打了聲招呼,又一心一意地專注做着手頭的事去了。
最初,馮嬸每每料理好了我們的一日三餐後,便急急忙忙地回家了。自她損壞玉簪花一事後,她總是會將這屋裡屋外收拾得妥妥帖帖才離去,對我的態度比以往更是親切,甚至有着討好的意味,對我的照顧可謂是無微不至、一絲不苟,時常會教我一些養胎的經驗。
我原本因那日一事對她沒有往日的笑臉,但被她這般照拂討好,也不能總是不待見她,漸漸地,對她也有了笑臉。雖依舊敬她是長輩,終究因心裡有了梗,不能全心全意地對待她。
此時,我送周彥華出門,她主動上前打招呼,我也只是微微笑了笑。
目送着周彥華走遠,我轉回到院內,馮嬸不知何時從廚房端了一碗甜湯出來,擱在堂屋的桌上,便朝我招了招手:“夫人,外邊天兒冷,進屋喝點甜湯暖暖身子。”
她滿臉善意,原本是一副慈眉善目的面龐,此刻發自內心地笑出來,我也不禁笑着應了一聲:“麻煩您了。”
馮嬸笑呵呵地道:“夫人說哪裡話!您與先生能不計前嫌留下我,我真的不知……不知該怎麼感謝你們呢!”
我坐下接過馮嬸遞過來的甜湯,舀出一勺送進嘴裡,甜絲絲的,卻又不膩人,我不覺埋頭多喝了幾口。聽聞馮嬸這番話,我擡眼看着她,漫不經心地道:“要謝便謝周先生吧。”
馮嬸呆愣片刻,隨後乾笑了兩聲,一聲不響地看着我喝完甜湯後,收拾一番又對我叮囑道:“先生不在,我離開時會鎖住院門,夫人在家好好歇息。”
我不鹹不淡地應了,看着馮嬸朝廚房去了,才起身去了書房。
一個人待着煩悶又無聊,又無心做針線活打發時間,我只得聽從了周彥華的建議,來此看看書練練字。
時間悄然而過,我練字練得胳膊痠痛,擱下手中的筆,起身看了看窗外,外邊光禿禿一片,滿目蒼涼。
我在隔間躺了一會兒,總會被驚醒。
近來,我感覺腹中的胎兒動得愈發頻繁了,雖爲此歡喜,可每到夜裡他又總是攪得我睡不安穩。睡覺,已是令我痛苦萬分的事。
而對於周彥華而言,他嘴裡不說,我也能感受到他內心的煎熬。
我與他不說是新婚燕爾,卻也是新婚夫婦,每到情熱之時,他也從不敢做出更深一步的動作,生怕傷了我和孩子。
對此,我心中對他有愧。
我不禁疑惑這一日周彥華因何事出門,直到晚飯後,也不見他回來。馮嬸在此等候了半個時辰,眼見天色黑透,我便讓她將飯菜熱一遍就回去。
我一個人坐在桌邊吃着飯,卻食之無味。然,爲着腹中的孩子,我幾乎是將飯菜塞進了我的口中。拖着笨重的身子在廚房清洗了碗筷,腹中的孩子卻偏偏在此刻不住地踢打着我,我扶住門框緩緩地坐在門檻上,擡手輕輕撫摸着腹部,輕言安撫了幾句,腹中漸漸平靜下來,我這才緩緩地舒了一口氣。
我感覺身子十分疲憊,無力起身,只好靠坐在門框上歇歇。
冬日夜晚的風冰寒入骨,我渾身一個寒顫,偏頭看了看屋檐外,天空中竟落了雪。
年後的雪格外冷一些。
我扶着牆撐起身子,回到屋子點上燈,環顧一週,因身子實在睏倦,便裹着被子坐在牀沿歪在牀頭睡了。
茫茫雪色裡,我似乎看到了周彥華,他身旁立着一名女子和一名小孩,我看不清那兩人的面貌,心口卻痛得無法呼吸。張口呼喊着他的名字,他淡淡看了我一眼,便牽着那女子的手轉身走了。
我緊追幾步,大雪吞沒了眼前的身影,白茫茫的雪色裡,只有我。
腹中的孩子不住地踢打着,我疼得癱倒在冰冷的雪地裡,眼角的淚水凝結成冰。耳邊風聲呼呼、雪花飄飄,我渾身僵冷,只能蜷縮着身子瑟瑟發抖。
意識模糊間,我伸手觸碰到一點溫暖,本能地靠向那一處,啞着嗓子嘟噥了一句:“周彥華,不要丟下我和孩子。”
獲取到溫暖,我的意識漸漸清醒,擡頭想要看看那給予我溫暖的是何物,身上卻似有千斤重,壓得我動彈不得,甚至有些喘不過氣來。
我陡然睜眼,周彥華那沾染了寒霜的臉便映入了我的眼簾。此刻的我,被他用被子包裹着抱在懷裡,他正向着牀邊走去。
許是不曾料到我會突然醒來,他眉心微微抖動了一下,隨後,嘴角便漾起一抹笑,輕手輕腳地將我放回了榻上。
我的腦子有些糊塗,一時想不明白髮生了何事。
我呆呆地看着他替我掖好被角,沒聽清他說了什麼,便見他出了屋門。
待我回味過來,才記起他只是出屋去清洗身子。
躺在牀上,我漸漸想明白了發生了何事。
我在睡着的時候,又犯病了。在我快要凍僵在雪裡時,周彥華及時回來將我抱了回來。
我想起他前些日子的話,心中又酸又澀,伴隨着股股暖流,攪得我的心裡愈發難受。
在我犯病的夜裡,他想必從來不敢深睡,擔心受怕地守着我。在我無意識地出門後,又一路跟着我,然後再將我抱回來。
他明明爲我做了這些,卻從不與我說。若不是向大夫詢問了一番,我怕是一輩子都會活在這份無知裡,不知他在背後有着怎樣的守護與付出?
周彥華進屋坐在牀沿彎腰脫鞋時,我從被子裡探出半邊身子,從背後環住他的腰身,哽咽着喚了一聲:“周彥華……彥華……”
周彥華的手掌覆上我圍在他腰前的手,輕輕摩挲着,我能聽見他細微的嘆息聲。
“你在哪裡找到我的?”
周彥華沒有立馬回答我,只是輕輕捧起我的雙手,一點點舉起,湊到脣邊。他的脣瓣帶着些許涼意,而他卻始終如一地保持着最先的動作,坐着一動也不動。
我不知他爲何沉默不言,不安地喚道:“周彥華?”
周彥華如夢初醒般,鬆開我的手,轉而側過身子看着我,笑道:“我回來見你睡在門檻上,因怕我身上的寒氣凍着你,便用被子裹起抱了進來。”
我感到有些意外。此次,我竟然只是坐到了屋門口。
周彥華擡手用指腹摩挲着我的臉頰,滿臉愧疚地說道:“美珠,我不會再讓你在夜裡等我了。”
聽言,我鼻子泛酸,吸了吸鼻子,嗡嗡地問:“那你白日裡去做什麼了?”
周彥華沉聲道:“找慶延問了問我未回那一夜的事。原想能早些回來,不想被旁事給耽擱了,也因此回來晚了。讓你擔心了。”
我見他誠摯的雙目,笑着剜了他一眼,又正色問道:“你問出了什麼?”
周彥華神色閃爍,許久,才萬分爲難地說:“我不知那夜你與他發生了何事?我去找他問了,他並未與我明說,只說他該死。而他,似乎因此事才病了這些日子。我見他病得嚴重,也未多問……”
我的神色驀地一緊,抓着周彥華衣袖的手也用了幾分勁,等意識到時,卻又不敢去看周彥華的神色。那夜的事,我不敢向他坦白,畢竟我也算是被張慶延輕薄了,若讓他知曉此事,我不知他會如何看待我與張慶延。
然而,聽聞張慶延因那夜的事病得嚴重,我心裡便有些過意不去,也不自覺地露出了幾分緊張神色。
我正要撤掉抓住周彥華衣袖的手,周彥華又一把抓住了我的手,低聲道:“我可隨你一道去看看他,他也一直想見你。”
我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瞅着他:“你……你不在意?”
周彥華輕揚嘴角:“我信你。”
聽及,我情不自禁地湊近他,親了親他的臉頰,在他錯愕之際便躲進了被子裡。
周彥華掀開被子側身抱住我時,依在我耳邊輕聲說了一句:“美珠,我回來晚了,肚子還餓着。”
此時我纔想起這一茬,然,聽他用着意味不明的語氣說起此事,我忽覺不對勁,硬着頭皮道:“飯菜我替你留在了鍋裡。”
周彥華道:“冷了,吃了會鬧肚子。”
我忙起身,急急地說:“那我替你熱一熱。”
周彥華將我拖進被子裡按下,皺眉道:“夜深了,我也餓過了,你別折騰。”
我聽他語氣不好,小聲問了一句:“那你還說你肚子餓着……”
周彥華卻是揚眉一笑,笑容清淺,眉目溫柔,突然就抱住我的頭吻住了我的脣。每每淺嘗輒止後,又眷戀萬分地留戀不止。
我明顯感受到他這次與前些日子的親近不一樣,心裡不由得慌了神,好容易喘過一口氣,伸手擋住他的嘴,通紅着臉,道:“周彥華,不行,孩子……”
周彥華握住我捂住他嘴的左手手腕,微微張開嘴,轉而輕輕啃咬着我的手指,眼中的光芒愈發熾烈。我被他這樣的目光看得面頰通紅,只得嘗試着遠離他,他一路相隨,溫暖柔軟的脣瓣掃過我的臉頰,舌尖輕觸我的耳廓,充滿魅惑的聲音撞進我的耳裡,癢癢的。
他說:“如今胎兒已坐穩,我輕點。”
聽聞,我很想罵他一句:衣冠禽獸。
早間醒來時,窗外霜寒雪白,天空昏沉,時不時飄下幾朵雪花。
我看着牀頭放着整整齊齊的衣衫,心知是周彥華準備的,會心一笑,穿戴齊整便開門出了屋子。
一陣冷意竄入身體,我不禁裹緊了身上的短襖。放眼望去,白茫茫天地間,萬物都似籠罩在了冰寒裡,風颳在臉上如刀割般。
屋前臺階上的積雪不知被誰清掃了,門前那條原本被白雪覆蓋的小路兩旁堆滿了厚厚的積雪,混雜着污濁的泥水,凌亂不堪。
這個時辰,馮嬸沒有過來,這一切也只能是周彥華的傑作。
他是怕我摔着了,才一早起來剷雪,爲我剷出了這條平整的道路。
不得不承認,我的確爲他這般細心的關懷而感動得一塌糊塗。
沿着小路小心翼翼地走去,我來到前院,院中的梅花含苞待放,花苞上的積雪不染纖塵,瑩瑩奪目。
紅梅,白雪,採雪的男子。寧靜,祥和,令我這顆在冰天雪地裡的心驀地一暖,呆呆地站在屋檐下看了許久許久,直到寒風入體,我才向前邁出兩步,站在臺階上,對着角落裡全神貫注採雪的人喊道:“周彥華!”
周彥華挺直了微微彎下的脊背,攀着梅花枝的手指一點點鬆開枝頭,轉身對着我露出淡淡的笑容。他的頭頂是嬌豔欲滴的寒梅,在這雪色緋紅裡,笑容格外好看。
我走下臺階,踩着腳下薄薄的積雪緩緩向他走近。見狀,他眼裡露出幾分擔憂焦急之色,彎腰低頭走出層層枝椏,快步走到我面前,一手仍託着裝雪的小陶罐,對着我快速吩咐了一句:“外頭冷,快回去屋裡。”
我自然不依他,看到他肩頭落了些許積雪,踮腳替他拍掉,邊拍邊笑道:“活動活動身子,身子也暖和一些。再說,起早看看這雪景也不錯。”
而周彥華見我離他離得愈發近了,腳步往後挪了挪:“我身上寒氣重,你別靠太近。等我再採些雪,用來煮茶最好不過。”
用雪煮茶我倒是頭次聽說,也不懂什麼門道,方纔看他興致勃勃採雪的模樣,我也不再糾纏他,乖乖應了他的話。離去前,我又向他靠近兩步,扯過他的衣袖,仰起頭嘟起嘴看着他。周彥華哭笑不得,又似有幾分尷尬,卻在我不依不饒的堅持下,低下頭,蜻蜓點水般地在我的脣上點了一下。
看到我心滿意足的笑,他寵溺地點了點我的鼻尖,哄道:“好了,回屋裡去吧。”
我對他甜甜一笑,這才滿心歡喜地轉回到了屋裡。
用過早飯,待得馮嬸離去後,周彥華就着早間採下的雪水煮了菊花茶,請我嚐了嚐,我嘗不出這與平常水煮出來的味道有何不同,慢慢品過後,在周彥華的解說下,才知這也不過是他的另一番閒情雅緻。
我又是一陣失落。
好在周彥華並未多說這等雅事,又閒說了幾句話,他去他的書房看書寫字,我在屋子裡繡花繡草。及至眼睛痠疼時,我看外邊天色還早,起身去了書房,見周彥華正伏案在書案上寫着什麼,也沒有近前打擾,只是倚在門框上默默地看着他。
如今這副身子只是稍稍站了會兒,我便有些體力不支、四肢僵冷。我跺了跺腿腳,周彥華這才察覺到我的到來,連忙放下手中的紙筆,起身快步向我走來,扶着我走到隔間的牀榻上坐下。
甫一坐下,他便挨着我坐下了,手掌覆上我的膝蓋,輕輕推拿按捏着,輕聲詢問道:“不在屋裡歇着,怎麼到我這兒來乾站着?”
我見他近在咫尺的溫柔臉頰,猶豫了半晌,道:“我想午飯後,去看看延哥哥。”
周彥華手上的動作猛地一頓,片刻,又若無其事地重複着之前的動作,輕聲應道:“嗯,我陪你去。”
我不禁脫口而出:“謝謝你!”
周彥華偏頭微微一笑,又拿起我的雙手包在他的掌心,突然問了一句:“還冷不冷?”
我反應不及,愣了愣,隨後,搖了搖頭。
我原本想從他這兒問問張慶延的病情,見他不願談論到他,我也不敢去問。他既然願意陪我去看張慶延,我也可暫時放下心中的擔憂。
即便我幼時與張慶延交往過密,與他的家人,我卻少有接觸。
然,此次我與周彥華以探病的由頭來張家,張家人似乎不怎麼待見我,卻仍舊十分客氣接待了我與周彥華。
仔細算算,自那夜與張慶延不歡而散後,我與他不過才一月未見,他卻恍若變了一個人。
周彥華說他病得厲害,我見了才知是何等的嚴重!
原本俊朗溫暖的人,竟會病得皮包骨,那微微牽扯出的笑容慘淡而淒涼,竟再也沒有往日的溫暖舒心。
張家人說,他早些年便得了肺癆,前段日子,這病又犯了,並愈演愈烈,鎮子大夫對此病也束手無策,也只能這樣拖着。
聽聞是這樣的不治之症,我的心瓦涼瓦涼的,看着病牀上瘦骨伶仃的人,彷彿觸動了記憶深處的情緒,心口仿若撕裂般疼痛。
而張慶延見了我,渾濁的雙目裡已染上了笑意,眼角更是溢出了淚水,張着嘴似要對我說什麼,憋了許久,他才口齒不清地說道:“美珠……我對不住你,也……謝謝你。”
看着他這副模樣,我心裡難受不已,早已忘了那夜的不快。我心裡有許多話要說要問,卻又無話可說,只是一聲聲喚着:“延哥哥……”
周彥華在一旁輕輕拍打着我的背,低聲喚道:“美珠。”
這時,我纔想起周彥華一直在一旁,趕緊擦了擦眼淚,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緒。我再看向病牀上的張慶延,他牽出一抹笑,而後望着周彥華,懇求道:“先生,請您好好對待美珠。我……她是世上最好的姑娘,我願替她承受所有,只願您能一直善待她。”
聽言,我心中大慟,不想他這般模樣了,仍舊只顧想着我。
我不由得偏頭去看身旁的周彥華,他面色如常,平靜的雙目下似有暗光涌動。他低聲道:“你放心。”
張慶延欣慰地閉了眼,似是疲憊至極,瞧他模樣,我不敢多加打擾,正欲與他告別,屋外忽然一片嘈雜,我隱約聽見由遠及近的憤憤不平的責罵聲。
來不及起身,那聲音的主人便一陣風似的躥了進來,張家人根本攔不住她。而張家的大媳婦何婉娘見她這般不知規矩地闖了進來,張口便罵開了:“平翠兒,老孃警告你,你可以來看慶延,但是,要是在今兒給我們張家惹了事,我們慶延死也不會娶你!”
我一驚,看看病牀上一臉病容的張慶延,又看看已到跟前的平翠兒,一時茫然得不知所措。
看到多年未見的平翠兒,我才恍然想起,那些年,總是跟在張慶延身後的那條尾巴。張慶延似乎極不喜歡她跟着他,總是向我抱怨她黏人、不知趣。
自張慶延躲着不再見我後,她似乎也從我的生命裡消失了。
今日再見,我早已記不清她的面貌,卻又總覺得她的身形有些熟悉。
原本對病牀上的張慶延噓寒問暖的平翠兒,許是察覺到我一直打量她的目光,她回頭,眉眼彎彎地看着我笑着,一派天真無邪的模樣。
然而,我細看時,分明從她帶笑的眼裡看到了刻骨的恨意。這眼神,令我的心口一顫,十分熟悉。
我努力平復心中的驚駭,哆哆嗦嗦地問着她:“那晚,是你……是你要謀害我腹中的孩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