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東海心中驚慌,——妻子並不是嬌滴滴的性格,她說不好,肯定是真的難受,忙不迭的喊人,“快去請大夫過來!”
顧蓮見他緊張的不行,安慰道:“不要緊,許是累了。”
葉東海放鬆不下來,扶着妻子躺下,一會兒忙着端水,一會兒詢問要不要枕頭,在屋裡團團轉了半晌,大夫終於來了。
那大夫診了兩遍,遲疑道:“問一句,奶奶最近可有什麼憂心的事?”——
憂心的事?那可還真不少。
顧蓮不好對外人說起葉家的瑣碎,只道:“最近家裡有點忙亂,我幫着主持中饋有一段時日,許是心浮上火了?還是氣虛了?”
“孕婦宜清省,不宜操勞。”大夫說道:“奶奶雖然體質不錯,氣血足,但是也架不住一邊養孩子,一邊再操持別的事。”看向屋裡衆人,“就好比一個人挑擔上山,急着一口氣上去,透支了元氣,後面體力自然有所不濟。”
李媽媽急道:“那我們奶奶到底如何?有沒有傷着胎氣?”
“先觀察幾日再說。”大夫言辭猶豫,交待道:“不可多操勞、不宜動氣,當心損傷過頭養不回來,落下病根兒,可就是一輩子的事了。”
葉東海不免內疚起來。
要是自己有個兄弟,或者家裡有個能主事的人,又何須懷孕的妻子主持大局?一家子老老小小,她又要□臉,又要唱白臉,——忙完了內宅的事,還要提心吊膽應付那些大掌櫃,便是鐵打的也熬不住。
這幾天自己見她神色還好,居然沒有多想。
“奶奶歇着。”大夫起身出去寫藥方子。
顧蓮讓人掀開了牀簾,瞧着丈夫的神色,心下了然,“是我自己逞能,你自己跟自己過不去。”這會兒感覺似乎好點,並不像剛纔那麼煎熬,於是打趣,“這下好了,一屋子多了兩個病號兒。”
葉東海不想讓妻子再爲自己擔心,收斂了情緒,露出笑容,“我算什麼病號?當時雖然看着嚇人,其實段九撈着我,就是受了一點皮外傷而已。”
“那……”顧蓮有些發愁,“家裡的事該怎麼辦?大嫂的精神不是太好。”
不是她不心疼自己,而是長嫂是個風吹吹就壞的美人燈,萬一累出好歹……,不但自己有了不是,到時候只怕更忙。
可是再把主持中饋之權交給婆婆,將來又怎麼要回來?
便是自己不急,也白費了之前長嫂的一番折騰。
顧蓮心裡還有一重擔心,萬一這一胎生下來的是女兒,……長房會不會塞丫頭?婆婆會不會塞丫頭?到時候自己沒了依仗,女兒會不會跟着一起受委屈?
“不行的話。”葉東海開了口,“要不還是讓母親……”
“這樣吧。”顧蓮笑道:“其實光是內宅沒多少事,有大嫂身邊的幾個管事媽媽,我並不用支應多少。”見丈夫眉頭微蹙,“你聽我說完。”柔聲道:“我想過了,把三嬸嬸叫來幫着我,就差不多了。”
名不正、言不順,——到時候想收回來才容易一些。
自己可不想,到時候婆婆手裡捏着大權,然後以沒有子嗣爲名,把自己屋裡的丫頭塞一、兩個過來,……什麼所謂長者賜不應辭。
以公爹屋裡姨娘和通房的數量,這種事……,婆婆做起來還不是得心應手?自己手裡一點權力都沒有,豈不是隻能看着乾着急?還有大伯母那邊,盼孫子盼得眼珠都快掉下來了。
生了兒子要給抱走給別人,生了女兒沒有依仗——
哪一條路都不好走。
葉東海並不明白妻子的顧慮,皺眉道:“還是養好身孕要緊,你聽話。”不太同意她的決定,“不管是母親、大嫂,還是三嬸嬸,隨便她們誰先管着好了。”
顧蓮突然煩躁起來,“那然後呢?”她反問,“如果我這一胎生的是兒子,是要送去長房養的;如果是女兒,或者有個什麼三長兩短,到時候……”到時候,只怕還要給他納姨娘,“……你叫我怎麼過?!”
李媽媽趕忙勸道:“奶奶,大夫說了讓你別動氣。”
顧蓮扭了臉,冷冷道:“二爺,你好歹給我留一條活路吧。”
一直橫亙在兩個人中間的疤,再次被揭開。
葉東海被噎得說不出話。
想勸妻子,卻不知道該勸點什麼。
站在妻子的角度上,嫁到葉家本來就是低就了,還要忍受過繼這種事情,只怕她心裡不好受,可是自己又不能反悔此事。
說起來,葉家沒給她帶來多少好處,盡是煩心事——
不免心虛理虧。
屋內氣氛不好,李媽媽和蟬丫都不敢說話。
“李媽媽……?”翠微在外面喊人,隔着簾子說道:“有官媒來找你,說是來商議黃家的婚事。”
李媽媽和蟬丫都出去了。
“蓮娘你別生氣。”葉東海靜默了許久,終於開了口,“你養好身子要緊,既然想叫三嬸嬸幫忙,那就叫她吧。”頓了頓,“總之……,你喜歡怎樣便怎樣。”
喜歡怎樣便怎樣?顧蓮心下冷笑,——我喜歡我的孩子,不讓抱走,你們葉家能夠同意嗎?心裡突然覺得堵得慌,緩緩閉上眼睛,“二爺……,我想歇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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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家?!”大夫人看着官媒,又驚又怒——
卻是敢怒不敢言。
因爲人家一開口就說了,徐家爲這門親事保婚。
之前大夫人碰壁以後不甘心,想着官媒不行,就直接挨家挨戶的直接打聽,倒是挑出了幾家願意出錢的,……不過錢都不多,畢竟顧家現在沒有人在任上——
這還是其次。
怪事接二連三的出現,每次都是起先答應得好好兒的,過不了兩天,對方就忽然改口,……不是流年不利,就是屬相不合等等。
總之,都是和顧家七小姐沒有緣分。
大夫人氣得要死,懷疑林姨娘,又覺得她沒有這麼大的本事!直到今天,心裡的疑惑才解開了。
原來是四房的那個丫頭在搗鬼!
那自己的堂姐嫁給乳母的繼子,真是虧她想得出來!
那官媒臉上笑成了一朵花,“徐二爺說了,黃大石赤膽忠心、忠勇可嘉,已經讓他領了六品的虎賁校尉。”露出一臉誇張的豔羨之色,“嘖嘖……,真是年少有爲!和府上的七小姐,正是郎才女貌的一對啊。”——
絕口不提黃家的底細。
反正不說對方也知道,說了只會讓大家臉上都不好看。
大夫人憋了一肚子的氣,冷着一張臉,拒絕的話卻是沒有底氣說出口,忍不住想羞辱一下對方,“哦……,黃家打算出多少聘禮啊?”
官媒對此早有準備,笑眯眯回道:“二百兩銀子。”
大夫人一口氣噎在心間。
官媒又道:“俗話說易尋無價寶,難得有情郎。”神色一派認真,“黃校尉將來前途無量,連徐二爺都誇他,可做將才,和顧家正是一文一武般配得緊。”笑了笑,“想來以顧家的高遠眼界,是不會在乎這些區區俗物的。”
這都是顧蓮的意思。
既然桐娘是要嫁去黃家的,林姨娘沒必要再白白補貼聘禮,讓大夫人賺了去,不如給桐娘做了壓箱底的錢,反倒落了實惠。
林姨娘起先對這門親事不滿意,慢慢的,倒也覺出好兒來了。
桐娘知道了以後,感慨道:“我早說過,九妹妹絕不會坐視不理的。”
林姨娘對着天上作了幾個揖,“菩薩保佑,可算開眼了。”面上忍不住浮出喜色,“若是換了別家,你母親只怕不會答應,可是有徐家保婚,她不答應也得答應。”
徐家做的媒,將來女兒回孃家也硬氣一點。
她們母女在這邊滿意了,大夫人的邪火還找不到地方撒,在屋裡氣悶好幾天,最終去了一趟何家,決定把銀子要回來!
杏孃的產期就在最近幾日,柳氏正好過去看望她。
大夫人一路怒氣衝衝,從顧家到何家都沒消息,直接摸到了杏孃的屋子,朝着柳氏冷笑,“聽說……,我那四弟妹貼補了你二千兩銀子?”
柳氏大驚,“大姐……,你這是從哪裡聽來的?”——
自己手頭可只剩下那一千兩了。
杏娘目光閃爍,旋即避開了大夫人的視線。
大夫人瞧得清楚分明,心中的猜測越發篤定,不由火上澆油,“原來你有錢!”越想月是煩躁上火,“既然如此,就把欠我的一千兩給還了吧!”
隱隱的……,覺得林姨娘、桐娘、顧蓮、杏娘、四夫人、妹妹柳氏,這一圈兒人都攪和在了一起!倒好……,如今自己反倒裡外都不是人,白白與他人鋪路了。
何庭軒趕忙陪笑,“大姨母,斷然沒有這樣的事……”
“你給我閉嘴!”大夫人又氣又惱,“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你們有銀子,怎地還捏着不還?”指了柳氏母子,“你們坑別人也罷了,現在連親戚也要坑了不成?”
何庭軒慌張阻止,“大姨母不要胡言亂語。”
大夫人現在一看見他就來氣,怒道:“我那一千兩銀子,還不都是被你誆了?人家做生意是賺錢,你做就賠錢,簡直就是一個窩囊廢!”
杏娘聽得不樂意了,惱道:“你說誰是窩囊廢?!”
大夫人上上下下打量着她,冷笑道:“沒見過你這麼蠢的,別婆婆和男人算計的一分不剩,還替他們說話,真是被人賣了還給人數錢!”
杏娘目光閃爍,臉色不是很好看。
何庭軒見狀大急,生怕姨母再說出什麼不該說的,趕忙上前拉人,“姨母,咱們到外面去說,到外面……”
大夫人氣得甩手,“你少拉扯!”
何庭軒一個沒拉好,手被反彈回去,正好打在杏孃的臉上,頓時疼得杏娘大叫,“哎喲!誰打我……”慌張往後退,結果卻被椅子絆倒在地。
“杏娘!”
“大奶奶!”
衆人都是嚇得不輕,慌忙上去扶她。
“別動,別動……”杏娘快要哭出來了,指了指自己的裙子,羣擺像是沾了水,越來越溼,“好像、好像是……,羊水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