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橫爬順(紀實小說:四十一)
四奶的孃家人來燒紙來,男女來了一二十位,這幾天後家要天天分批來人。靈棚還沒有搭起來,來燒紙的人就到屋裡來去燒。整個屋裡燒着的紙錢,煙霧瀰漫。我們家裡的婦女們,趕緊跪在四奶的腳下,有四奶的兒媳婦、女兒、孫媳婦、孫女、侄媳婦,侄女們,先大聲哭起來。
我母親也該在那裡跪着,但跪着的人太多了,侄媳婦、侄女們就分批的在那裡跪着,分批的去外邊幹活去。給來燒紙的後家準備飯,特別外待後家來的人。有人在擀麪條,炒了一鍋大白菜打滷,給後家來的人吃。其餘所有來的親戚都不是重要親戚,燒罷紙後願意走的就走了,在這裡住下不走的和我們一齊吃飯。
後家來的女人們進的屋裡跪在地上,有喊着:姑姑、姑奶、姑老奶奶、小姨、姨奶、姨老奶——一聲長一聲短的哭着。我們家的那麼多婦女陪着哭,哭的昏天地黑。一屋子人除去躺在地上的四奶,都在放聲大哭,就這樣哭了有半個時辰,我家裡的幾個婦女站起來,勸着後家來的親戚,也有的攙起跪在地上,上了歲數的人說:
“大表嫂、二表嫂、三表姐、四表姐、五姨姐、六姨姐、大侄媳婦,二侄媳婦、三侄女、四侄女、五孫女、六孫女——人死不能復生,別哭了起來吧,別哭壞了身子。”大家這才止住哭聲站了起來,我在傍邊站着對一個堂嫂說:
“你看這麼多人怎麼光哭不掉淚呢?”堂嫂推了我一把說:
“走、走,到外邊玩去,那份藥裡也少不了你這根甘草。”她一會兒出去見了我母親,和一幫婦女在說我,說完後都笑了起來。母親把我喊過來教訓說:
“你不要對着後家來的親戚亂說話,惹惱了後家,出殯那一天,要給你大娘們氣受呢。”我的擰緊也上來了說:
“她們就是
光哭沒掉淚嗎,我又沒說錯。”母親罵我道:
“小別羔子,你還說呢,回家去,明天后天都沒你的事,趕緊的上學去,省得你在這裡添亂。”
第二天和第三天我上學去了。第四天是星期天,上午我父親回來了,四奶的喪事就由我父親主辦。他坐在西屋裡,大小事情都要來問他,父親在我們這一大家子裡,婚喪嫁娶,父子分家,兄弟分家都是他管主辦。我也跟着父親坐在西屋裡,再也不去看哭四奶奶不掉淚的那些人。父親身後的箱子裡放了兩條,九分錢一包的《小家牌》香菸。後家今天來的男客取了一包送了過去。
今天的人明顯的比前幾天多,有人在堂屋門口搭靈棚。靈棚搭的簡簡單單,弄來幾根木杆,搭了個架子將家譜布掛了起來。又擡來一張桌子放在家譜布前就算完成。有人在盤做飯的大鍋,有人在往白紙上寫對聯。生產隊裡專門有辦紅白事的大鍋和碗也擡來,婦女們在撇着棉花杆的枝杆當筷子。幾個手巧的堂哥在給四奶扎紙馬、紙人、紙轎、紙搖錢樹、紙聚寶盆、還紮了一輛紙汽車——
村裡已有的孝布衫前天弄來後,不夠一人一件也去鄰村借來了,堆在院子裡,一堆人在挑着乾淨點的往身上穿。
四奶奶的墓道今天也挖通,她的媳婦、閨女、侄媳婦、侄閨女、孫媳婦、孫女兒要去墳地裡給她暖房去,我母親端着一個攤煎餅的凹子來要煙。她拿了一盒煙後要走,我也攆着去。
到了墳地裡,帶着人挖墓道的安兒堂哥,將擋門打開。墓室的兩扇石頭門上,刻着兩個字:“寶、地”。安兒又用鐵釺撬開了兩扇門,四爺的棺材除去顏色陳舊了一點以外還好好的,墓的牆壁和頂全部是四四方方一塊塊青石砌的。
幾個婦女在外面點火燒攤煎餅的凹子,凹子燒熱後,用鐵鍬端着送進了墓裡。四奶的媳婦、閨女端着在家
裡就夥好面的盆子進去,趕緊的攤煎餅,第一個攤出來的煎餅扒成四塊,扔在墓室的四角。有攤了幾個給挖墓道幾個堂兄和侄兒們吃,說侄兒是我有幾個大伯的孫子比我大多了,有兩個和安兒他們在這裡打墓。安兒說:
“你們吃了算了,我們的飯也送來。”正說着,有人提着一壺水,一個籃子給挖墓道的人送來大餅。幾個堂兄們喊我們,一塊來的幾個孩子過去吃餅,我們沒有過去,都要吃在墓裡攤的半生不熟的煎餅。
我們在回家的路上,母親忽然想起拿來的煙,忘了給安兒他們,幾個打墓道堂兄的母親也在我們中間說道:
“這幾個孩子,傻得也不知道要煙,給咱們省下。”後來想起來不是他們傻,而是不好意思要。要是在其它地方,你看看他們要不要,用鐵楸把往墓道上一橫,不給煙不讓你上來。
在這裡你給他就要,不給也不張嘴要。畢竟是老四奶奶過世。那幾年我們這一家子辦紅白事時,自己家裡的人就夠用,不用去村裡找其他家族的人來幫忙。有家族辦紅白事,因爲化的錢多了錢少了鬧矛盾的,我們家裡還沒有因爲這一方面鬧過什麼意見。
從地裡給四奶奶暖房回來,父親正在和幾個大伯、叔叔、哥哥們,計算着明天會有多少人,自己家裡多少人,親戚會來多少人。需要多少小米,多少菜,往菜裡放多少粉條。煙有幾條就夠了,多少男人要戴孝帽子,多少婦女要戴白手巾。
後家來的男人是多少,孝帽子比我們家裡人的大多少。婦女又能來多少,白手巾應該比我們家裡的大多少。準備的白布夠不夠。有多少親戚會來花糕,有幾家親戚上錢的,擡花糕的人一垛花糕一毛錢,準備的零錢少不少。那兩個堂叔攙孝子,那個堂叔當主祭,那個堂大伯當陪祭,那個堂大伯陪後家的男賓,那個堂大娘管招待後家的女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