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頭的周晨沉默了許久,我自知我太過激,努力平下情緒,深汲口氣,正要說話,周晨濃的化不開沉鬱的聲音緩緩響起。
“你有沒有見過,將匕首啃得滿嘴是血也要將匕首吞下肚子的人?”
他沉聲說,“我見過。”
我頓住,他什麼意思?
沒等我問出口,他輕呵了聲,有些輕蔑,“你說你愛他,卻從不瞭解他。”
“他是我見過最隱忍的人,你知道麼?”
話落,電話‘嘟——’的掛斷了。
我愣在原地,久久回不過神來。
我心中有不能平息的震動。
他說我從不瞭解陸孤城,這一路想來,似乎的確是這樣,我從不知道他走每一步的原因是什麼。
可我知,他走了最不應該走下去的那一步。
他害死了我的父親。
我不知道是什麼樣的仇恨在推動陸孤城去害死我父親,然而有一點可以肯定,如果不是因爲陸孤城,我父親不會死。
在這種前提下,還要我去理解陸孤城,他害死我父親是有苦衷的嗎?
別開玩笑了。
我殺了你爸然後告訴你我殺你爸是有原因的,你要理解我?
我抱着手機半跪下地,在寂靜的夜裡捂着眼睛笑出了聲。
我不知道周晨有沒有聽進我的話,但聽他昨晚的口吻,他是很在意陸孤城的,由這點我確信他絕不會讓陸孤城出事。
然而第二天的審判,陸孤城被判了刑,三年牢獄之災。
得知這個消息時,我呆了許久。
三年,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當初我就在戒毒所待了三年。
我不相信周晨沒有營救陸孤城,陸孤城會被判刑,必是他自己的決定。
只是,爲什麼要去坐三年牢?
以他的罪行,並不需要被判三年,所以,他是故意的。
我不知道陸孤城做這個決定的意思,我總覺得我應該見一見他。
於是他在被轉去監獄的第二天,我去看他了。
他面無表情,瞳孔也沒有光,只是看我的樣子溫柔了許多,帶着淺淺的笑意,“你來了。”
我看了他的左胸一眼,那裡被我刺了一刀,似乎已經好了很多。
擡眸看着他,我不喜歡他和我說的這句話,擰着眉,我冷漠盯着他,“你想死,爲什麼不直接去死?坐三年牢是什麼意思?讓自己再苟活三年?”
他微垂着眸,我看不清他的表情,須臾,他偏着頭看向窗外,陽光正濃,他道,“外面陽光很燦爛,希望,以後別再恨着我了,爲你自己活一把,好好的,我不值得你恨這麼久,你父親的命,我也會還給你。”
他不提我父親還好,一提,那滿腔的恨意與抓狂的怒火便是一刻也止不住,我站起身雙手用力拍在桌上,怒目瞪他,“你有什麼資格說這種話!你以爲這樣你就能對得起我?對得起我父親?別開玩笑了!你知道什麼叫死不足惜嗎!你就是,你以爲就憑你一條命就能還清你欠我言家的全部嗎!我告訴你,你想得美!”
他笑起來,笑聲很是清冽,噙着幾分如釋重負的解脫,“所以啊,這三年,你當我是贖罪的也好,自作自受也罷,只要你知道,我在這裡三年就好。你放心,我想我在這裡不會過得這麼好,因爲,我仇人挺多的,想弄死我的人也挺多的。”
我噎住,那些怒火在面對他的郎朗笑意時竟在一瞬間煙消雲散。
裡頭傳來警察的通知,“探監時間到了。”
陸孤城悠悠起身,即便現在已是階下之囚,他身上的矜貴仍絲絲瀰漫,沒有半分狼狽。
他看着我,笑容有些淡,“言希望,恨一個人挺累的。”
說完他很快消失在我面前,我咬住下脣,莫名其妙流了眼淚。
恨一個人,何止是累呢?
我轉身離開監獄,手機接進程伯的電話,“大小姐。”
擦了擦眼淚,我穩下氣息,平聲道,“怎麼了?”
“來星華一趟吧,你現在是星華的最高決策人。”
我沒有多問,程伯是希望我將星華捏在手裡的,即使我對此並沒有多少興趣,可想了想我還是點了頭,“恩。”
走進星華會議室時,壓抑的氣氛撲面而來,這是我第一次和星華的股東見面,我掃了所有人一眼,不是不耐就是輕蔑。
程伯站在我身後,我拉開椅子坐下,直道,“我長話短說,接手星華是個意外,雖不是我本人所願但我既然接手了就不會對星華不理不睬,你們要是對我不滿也可以直接離開星華,我沒有意見,另外,對我有意見的人討論一下然後由一個人統一發表意見,我沒有那麼多時間聽你們廢話,你們有三分鐘的時間討論。”
話落,會議室裡的氣氛更沉重了,我只當沒感覺,眯着眼等時間過去。
看着偌大的會議室,思緒忽地飄到我第一次來星華時,記得那個時候,我剛知道他是星華總裁不久,很是震驚,我不知不覺竟招惹了一個這樣的人。
程伯輕聲提醒我,“大小姐,時間到了。”
緩過神來,我面無表情,“討論好了麼?有意見麼?”
一時間會議室一片安靜,我霍然站起身,“很好,既然沒意見,那散會,有什麼事情直接和我的助理溝通。”
言罷我頭也不回離開會議室,不理會身後傳來的一片譁然聲,原本想徑直離開星華總部,卻在經過總裁室時莫名停下了腳步。
在這裡刺了他一刀的那天,他曾讓我過去看他的後招。
我推門走進會議室,在辦公桌前停下,緩緩拉開抽屜。
抽屜裡安安靜靜躺着一疊厚厚的文件。
我渾身一僵。
那是歷年來的紅酒檢測報告。
這一份,纔是真的。
樣樣合格,更不存在紅酒裡含有依賴性成分之物。
那一天,他是真的要給我看他的後招。
我捏着文件,一頁一頁翻,每一頁,只要放上一頁就能澄清自己的罪名,可他沒有這麼做,而是在那一天,要給我看這東西。
爲什麼?
“你是不是想問爲什麼?”
突如其來的聲音叫我怔然,我擡眼茫然看着倚在門上的周晨。
他神色晦暗不明,沒有對我的不滿也沒有憤怒,那樣平靜的語氣就像在詢問我一個很平常的問題。
他走到我面前,抽走我手裡的文靜,自顧自道,“那天,他本想讓你做一個選擇,在保住他和毀掉他之間做一個選擇,然而,你連這個機會都沒有給他。”
我喉頭哽着氣,一句話也答不上來。
周晨拿着文件走到窗邊,從口袋裡掏出打火機,當着我的面將那沓文件點燃,“其實都過去了,你也不用在意這疊文件文件的存在,他今天的一切,都是他罪有應得,你就當沒見過這沓東西就好,以後星華就是你的,忘了他吧,別再恨了,以後,他就徹底退出你的生活了。”
要我當沒見過這東西?
他真的是這樣想的麼?
如果是,又何必告訴我陸孤城留下這沓文件的原因?
我想笑,可我發現我笑不出來,我心裡有什麼東西一直在鑽,很痛很疼。
徹底退出我的生活又怎樣?
要我怎麼忘,你聽過‘釘釘子的故事’嗎?
我想問,想很大聲的質問,可出口的話卻成了,“你爲什麼不救他?”
周晨嗤了一聲,“是我不救他嗎?你心裡應該比我更有數吧。”
周晨什麼時候走的我不知道。
可房間裡始終瀰漫着一股火燒的味道,那是被他燒成灰燼的澄清文件。
可笑,真的很可笑。
我緩緩蹲下來,埋首在膝蓋上。
腳步聲響起的同時,還有程伯的聲音,“大小姐……”
我孺着聲,喉嚨很疼,“程伯,明明一切的進展都很好,可爲什麼,我一點都不開心?”
程伯擁住我,“大小姐,您只是累了,您睡一覺,醒來,一切就都好了。”
對,我想,我只是有些累了。
靠在程伯懷裡,我緩緩閉上眼睛。
那一夜,我睡得很安穩。
第二天起來,我的心情格外的平靜,吃完早餐,我隨程伯去了公司。
接下來幾天,我爲了處理前段時間落下的所有文件,在公司住了一個星期。
天將亮的時候,宋晴推門進來,在我面前放下我剛剛讓她去拿的文件後神情焦急衝我道,“言總,您睡一覺吧!您已經三天沒誰了,再這樣下去,您會垮的!”
我微微一笑,“我沒事,你也一個晚上沒睡了,先去休息吧。”
她不依,但拿我沒辦法,出去後幫我帶上了總裁室的門。
我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的魚肚白,片刻的恍惚後打開電視機。
星華的事件還沒有完全平息,只不過消費者們已經不再鬧了。
因爲陸孤城等高層被判刑三年時還被判賠了五個億。
星華在程伯手裡開始慢慢步入正軌,我對星華始終心存芥蒂,所以自從那次去過星華後我委任程伯爲代理總裁便再也沒踏進星華半步。
南致選在這件事後也像消失了般沒再出現。
電視機裡還在播着關於五億的賠償方向,我拿起遙控器關掉電視,埋首繼續投入工作中。
再次被驚醒,天已經大亮了,陽光透過落地窗折落在地上閃爍着金色的光輝,然而我卻感覺不到暖。
總裁室的門被大力推開時,宋晴的阻攔厲聲傳來,“你不能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