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那幾個月,敏之睡夢裡都皺起了眉頭,覺是沒法睡了,便半靠着艙壁看外頭的海面。
“小姐醒了?”墨玉在外頭候了好久,端上來的茶水都沒了熱氣。
“小姐也不用傷心,大人到底還是護着小姐的。”
她當然是知道他護着她的,只是贊化這人君子慣了,又是那樣傳統的家庭,髮妻並未犯什麼七出之條,相反替他育有一子又勤謹侍奉公婆這麼多年,怎麼想都是自己對不起她的,所以時時要敏之忍讓,敏之也能理解。
只是大夫人看着嚴肅板正,卻是個狠角色,吃飯時要敏之侍立一邊佈菜也就算了,當着敏之的面還要教她兒子那些難聽話,說什麼“長大了要孝敬孃親,最要緊就是不能娶賣的女人進門”,有時候當着贊化的面都這樣說,敏之只當她脾氣不好,聽聽就算了,從沒想過要爲難她;只是那半大的小子見着自己的爹就一臉害怕,又被自己的孃親煩得吃不下飯,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敏之好心讓於媽送了吃食給他,被大夫人撞見了,卻一把將於媽推出房間,嘴裡不乾不淨,還替她兒子拍背拍得差點吐出來。自那以後,敏之就不敢再同她母子二人有什麼牽扯了。
只是她想躲開,人家還不讓。
贊化是納妾來用的,不是擺着來看的,敏之也打定了主意好好做他的妾室,無奈樹欲靜而風不止,往往二人剛洗漱好在牀上躺着了,大夫人鄉下帶來的老媽子就開始拼命敲門,敲得整棟樓都在抖了她還不自知,還要扯着嗓子叫喚:“大人,夫人心口痛,您去看看吧,我是老夫人遣來照管夫人的,出了什麼事情我可擔待不起......”敏之只能苦笑。連着兩三次,贊化都不敢上她房裡去了。
若只是這樣,敏之猜測自己大約也能忍下去,可是兩週前,贊化的父母從徽州鄉下來了南京。要說跟後面這兩位相比,大夫人待自己倒算是十分客氣了,起碼她沒有讓自己半夜去房門口候着,等着
替老太爺倒夜香。
那一次,饒是墨玉跟着自己吃了這麼久的苦,還是沒有忍住,趁着敏之白天補覺,找上了贊化。
說的不過就是類似“我家小姐雖然淪落風塵,卻也不是天生的賤骨頭愛受人欺負,從前的金家蒙古阿魯羅特氏,家大業大規矩也大,也沒有這樣欺負人的道理,敢問大人一句,是納了我家小姐進門受辱的嗎?”
聽說墨玉在書房裡頭將贊化罵得一無是處,驚動了老太爺老夫人大夫人,敏之被於媽叫醒急匆匆批衣出來時,一家子正嚷嚷着要對墨玉用刑。
眼前這樣的景象敏之是從沒有想過,只不知道自己怎麼就給扯進了這麼個荒唐的境地,想都沒想就跪下了,說自己教導丫頭不擅,觸怒了大人,自請離府。旁人是沒什麼,贊化聽着猛地回頭,眸子裡深深的歉意敏之只當沒看見。
這幾個月來她也明白了,贊化是個孝子,自己的存在只會讓他難於盡孝,雖然是那樣的父母,總是生養他的親人,即便他能爲了自己與他們翻臉,敏之也覺得自己沒有那麼重的分量不值當。
臨走前一晚贊化在她房裡留宿,這回他們家人倒是沒出聲,大約是想着明日就走了,翻不出什麼花頭。
贊化抓着敏之的肩頭只會說“抱歉”,他是真心實意的想帶着敏之逃離那裡的,誰知道卻讓她落入一個更加不堪的境地。摟着她居然傷心難耐,一個大男人竟然掉了眼淚。
到最後倒是要敏之安慰他,拍着他的背哄了大半夜,方纔漸漸好轉了。
現如今想到這些,敏之都覺得很可笑:自己是爲了有個依靠去的,也不是說贊化靠不住,只不過換了一個地方而已,怎麼就成了這副樣子呢!
還好贊化在銀錢方面多少算是獨立的,偷偷給了敏之好些私房錢,夠她買一所安靜的宅院過後半輩子的了。又給了她好些自己的私藏,小件兒不佔地發又價值不菲的,比如寶石首飾之類。敏之
知道他的心意,也不會裝清高不收,好歹能傍身的。
那樣不堪的往事,敏之想着都覺得臉上臊得慌,吩咐墨玉隨意取一本書來,便由她和於媽二人陪着去甲板上透透氣。
尋到一處躺椅,於媽替她鋪好毛毯,摻她坐下,自己便去餐廳裡頭拿些水果。敏之靠着躺椅,想到最近墨玉也沒休息好,就讓她回自己艙房歇一歇,晚飯時再回來叫她,這裡就先讓於媽伺候着。
墨玉等於媽回來了,便告聲罪離開,留下於媽伺候。
敏之不過就是翻翻書,吃吃水果,其實也並沒有什麼事。只是翻着書,忽然從裡頭掉出來一張紙,幸虧於媽一腳踩住,否則這甲板上風大,頃刻就要給刮到海里去了。
“是什麼?拿來我看看。”
於媽正好拍乾淨了上頭的灰,聽見要看就遞過來。
泛黃的一張紙,似乎是哪裡求的籤文,具體是哪裡求來的,敏之卻已經不記得了,只是上頭的詩有些眼熟。
“夫人要是不介意,就讓奴婢看看。”
原本就不是什麼要緊的東西,敏之便遞給了她。
“此去以先知,天高誰敢欺......”於媽唸了兩句籤文,便向着敏之道:“這是玄武山佛祖靈籤第四十九籤啊!”
敏之詫異地望着於媽,就像看着一個巫婆在自己面前跳大神。
於媽尷尬地笑了兩聲:“夫人恕罪,奴婢從前常愛算命,所以這籤文背得滾瓜爛熟。”
“原來如此,那你替我看看這籤吧,我還是沒想起來是在哪裡求的。”
“是。”於媽恭謹應了,又仔細地看了兩遍籤文,又低頭思索了一會兒,似乎是在回憶解籤的文字。
猶疑了半晌,才小心翼翼地向敏之躬了躬身:“夫人恕罪,只是這籤似乎不是什麼好籤......”
敏之卻一臉的躍躍欲試:“哦?那到底說的是什麼意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