攸寧也不回答,只替她滿上一杯酒:“嘗一嘗。”
菊花酒在她們金家的習慣,是釀成後以新鮮豬油封口,過一冬取出,要喝時再將冰糖倒進去,待冰糖融盡,便能得醇香口感、清香滿室。
可敏之手裡這一杯,冰糖沉在瓶底尚未融盡,酒裡邊就沒有那甘甜味道,反而有一絲杭菊的清苦。
“不怎樣。”敏之照實說。
“再試試這一杯。”攸寧將自己那一杯遞與敏之。
敏之接過來一瞧,杯底滿滿鋪着一層尚未融化的冰糖屑,看着都能想象到有多甜,皺着眉頭勉強抿了一口,果然甜到舌頭都麻了。
“又太甜了。”
“是啊,太少了不好,太多了更不好,你那麼聰明,自然明白我的意思。”
敏之瞭然一笑,二人接着喝酒品菜,再無言語。
從攸寧那裡回來時,已過了亥時了,酒喝得略多了些,暈乎乎的,見着人便笑。
是夜輪到墨玉值夜,伺候了敏之躺下,又去樓下端來了一早就燉上的醒酒湯,用暖爐溫在一邊,防着半夜上頭,這纔回來躺下。
沒過多久,忽然聽到敏之要水。
墨玉忙扶起她喝了幾口水,又聽她說有些頭痛,就端了醒酒湯來。
折騰完了,敏之也清醒了,墨玉也過了困勁。
“上來陪我睡吧,咱們聊聊天。”頭雖不痛了,人卻還是飄飄忽忽的,閉着眼睛像躺在船艙裡,挺好玩的。
墨玉見敏之執意,怕再推辭會吵醒外間的雲萊,便依言上去睡了,沾着牀沿一點點,怕擠着敏之,也怕太逾越了規矩。
敏之二話不說拉她再進來些:“這裡沒有旁人,哪來的那麼多規矩!”說話口氣不似平日,帶着一絲蠻橫。
“你知道嗎?墨玉,三嫂說我溫厚太過了,我知道,過猶不及嘛,我懂的。”敏之平躺在牀上,瞪着頭頂帳幔,似乎是覺得眼睛累,暈得很,便仍舊閉上了眼睛說話。
“其實我們並不是爲着這個吵架,只是後來她說了,我才知道,原來我
討人厭這麼久了。”
“小姐,溫厚不是壞事。”墨玉也不知道怎麼安慰,只能照實說。
“我知道,可是太過就不好了。比如蓮姨,”提起這個名字時敏之用力閉了閉眼睛,“其實我原本可以聽你的話不搭理她們那些事,但我還是搭理了,還把自己搭進去了。”
兩年前的那樁事,敏之誰都沒有說過,又兼金嶽溪也隻字不提,金府上下彷彿一夜之間得了關照,再沒有這個人了一樣,小丫頭們自然也奇怪,無奈老爺房裡的人口風緊得很,原本跟在姨太太身邊的又都一下子遣散了,或是發落去各奶奶房裡,或是拿了三倍的工錢去外間另找了差事,想打聽也沒有地方,兼且管事的幾人那陣子日日盯着,凡是有敢私下議論的,依情節予以處罰,輕重各有,從罰俸到關柴房,大家便都不敢提了。
現下墨玉聽敏之有重提的意思,又似乎另有隱情,便急急地去捂敏之的嘴:“小姐,說不得呀。”
“無妨,就我們兩個,還能有誰聽見呢。”
“那陣子,我日日與她出去,覺得大嫂欺人太甚是其一,再者,便是不能失了大小姐的身份,別人不搭理不待見的,我偏得好好待見着,方能顯得我識大體、好涵養。墨玉你說,我是不是挺無聊的?”
又不待墨玉回答,敏之只是仍然閉了眼睛說話:“後來才知道,我拿來當做顯耀自己名聲的工具,卻原來一直都是拿我當槍使還不夠,還要暗地裡害我。”
“莫不是......?!”墨玉一向就有些懷疑敏之那陣子尤其嗜睡是有什麼原因,至多也是誤食了什麼東西,現在聽下來,竟然是被人下了藥嗎?
“不止如此,你知道她還當着我的面做什麼事情嗎?”
那一日的事情,敏之將它一層層包裹了藏進最深的角落裡,即便有念頭轉過那裡,也刻意迴避了只當不存在,快兩年了,乍一看還當已經忘了,卻原來它一直都在那裡,即使掀開那包裹的一角都能讓自己噁心欲嘔。
“他們兩人,竟然當着我的面......他們!”
墨玉見敏之身子發抖,原本閉着的眼睛此刻已然圓睜着看着牀頂,這副樣子可別魘住了纔好!便急急的去掐她的人中。
卻見她慘然一笑,眼神直直地看着自己:“三嫂沒有說錯我,成天做出這副小姐的派頭,嬌滴滴的最沒用,自以爲一碗水端得平讓人挑不出錯來,卻不知道只是自作聰明。三嫂說她被人看笑話,呵!恐怕讓人看笑話的那個是我......”
墨玉自小由老夫人指了來伺候敏之,從來都是謹言慎行不敢有一句話多說有一步路多走,小姐太過了她便提點,好在小姐不曾有多少次太過的時候,閨房裡那些玩鬧自然是不算的,這麼看來,小姐是個好小姐,拿老夫人的話來說:主子不會有錯,若是主子錯了,那也是因爲奴才們搞錯。所以姨太太那事,必定是姨太太的錯,一個姨太太而已,與嫡小姐相比,也還是個奴才。
墨玉將自己的想法一五一十向着敏之說了,敏之笑得頭暈:“墨玉,那些陳年老古董,也就你這樣的還記着,果真是個忠僕!”
閒話到此時已是深夜,漸漸的也有了睏意,說完了那句話,敏之便不知不覺睡去了。墨玉起身替她掖好被角,復又躺到了腳踏上:小姐說自己是忠僕,即是最高的評價了。
陸府。
“今日那黑衣男子,你們查到是誰了嗎?”好好一張俊臉,此刻在燭火的搖映下竟然顯得有些陰狠。
“回少主的話,查不到。”項領抱拳單膝跪地,知道這一句話會替自己引來多大的災禍。
“廢物!”衣袖一揮,桌面上的東西頃刻便都到了地上,“都給我滾!”
陸有惴惴立在一側,少主今日外間回來後臉色便十分不悅,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想問項領,但是那個傻大個嘴裡從來都跟上了十八道鎖一樣緊,實在不想白費那個力氣。
直到屋子裡只剩下了少主與自己,雖是夏日時節,卻覺得屋子裡透着一股子涼氣,陸有有心找些話說,便想去開電燈。
“別動!”隸銘低沉的聲音傳來,不大,卻震得陸有一個激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