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統司幕府中文人們也是各有各的事務要處理。
劉克莊光是要應付制置使司派發下來的大量文牘就有的受了。雖然敵人已經撤退了,但人人都知道這不過是是給了宋人幾個月的時間來喘息而已,等到下一個九月,更兇猛殘酷的鐵騎風暴將在京湖一地重新颳起。在這之前,制置使司必須盡力協調各地將領之間的關係,爲他們補充損失的衣甲器械和所需糧餉,並且重建殘破的州縣。在大宋成熟穩定的官僚體系裡,這些繁重的任務意味着大量公式化的往來文牘,同樣身兼政治、軍事、經濟重任的鄭雲鳴也難以擺脫文山會海的糾纏,好在精通這些*來往的劉克莊就像一道巨大的防洪堤,將鄭雲鳴和迎面而來的滔天巨浪分隔開,除此之外,劉克莊一以貫之的優美文辭還得到了樞密院和政事堂的一致好評,要知道他們已經對鄭家小官人那粗劣的書法和生硬的奏報頭疼已久,有了劉參議官在中間的緩衝,就連兵部也對荊鄂軍的彙報讚賞有加了。
白翊傑則完全投入了南漳縣的日常公務和提舉常平倉的運作中。根據南漳居民的回憶,這位*縣令審案短事的少年師爺的才幹令人極爲矚目。爲了不浪費時間,他在上午審斷案情的時候在公堂上同時擺上常平倉司衙門的公案文卷和荊鄂都統司的文牘,一面批閱文牘一面聽着堂下苦主和被告的互相爭辯,然後一言道破紛爭的真相。書寫判詞文不加點,一蹴而就,時人都將他比作當年一日盡閱百日事的鳳雛先生龐士元。
但只有荊鄂都統司最上層的一羣人瞭解白翊傑工作的真正意義,他的出現,徹底改變了從土龍軍建軍開始就存在的情報混亂的問題。土龍軍剛剛建立的時候,情報蒐集工作之落後和混亂,連一些身在後方的預備軍都不如。鄭雲鳴的情報工作辦法是孟珙寫了許多封書信,只差耳提面命的傳授了,所以其蒐集情報的習慣幾乎和孟珙一摸一樣,都是在一天的工作之後大集衆將、地方官員和幕府幕僚,隨便說些有趣的事情和最近的見聞,然後在睡覺前將這些情報分類整理,掌握其中有用的部分。另一方面,鄭雲鳴特別重視在戰場上的實地偵察,很早就建立起以遊奕營爲基礎的步兵偵察隊,又建立專門負責聯絡的背嵬傳聲隊。戰事大致結束之後又得到了制置使司少量戰馬的補充,終於能夠建立人數五十人的踏白使臣。
所謂踏白隊,因爲身上綁縛着交叉的白色十字布帶,以彰驍勇無畏,在戰鬥開始前飛赴敵陣,踏入敵軍大隊,用絕倫的武藝來偵查來敵的強弱真僞情勢,軍中所謂不惜性命的硬探,踏白是宋軍精銳武裝偵察小隊的代名詞,歷代南渡之後的軍馬,都以踏白隊爲武勇精銳第一。
鄭雲鳴的部下原本都是鄂州礦丁,並不擅長騎馬,自從在襄陽吸收許多善於騎馬馳突的北方將士之後,組建的踏白使臣可以誇耀是兩湖地方最強的武裝偵查單位。這也使得荊鄂副都統擁有了在整個荊湖地區最好的戰場偵查能力。
但鄭雲鳴的問題也正在於此,他過於重視戰場上的現地情報,對在北方安插細作眼線並不擅長,毋寧說,他根本不知道如何在北方建立自己的諜報網絡。他所得知的關於北方的情報,大體來自三個源頭,頂頭制置使司的情報通傳,北方投降軍兵的招供,以及楊掞每日的密報。
土龍軍統制楊掞的作風和他的大將完全不同。他並不會大肆將部屬聚集在一起,人們看到他的時候他總是顯得神神秘秘。而且楊掞平日在軍中的花費十分驚人,不但花光了自己比他人豐厚的俸祿,甚至鬧得需要向軍中同袍借債才能度日。鄭雲鳴有一次從自己的公使錢裡拿出白銀三百兩讓他還債,不想前腳纔出衙門後手就將三百兩銀子花的一乾二淨。鄭雲鳴問他這些銀子怎麼花的,他只是含糊的回答都花在酒肆和青樓的花兒們身上了。
楊掞的這種姿態最後連王登也忍受不了,有一日他拽着楊掞一定要他在副都統面前立誓不再隨便糟蹋公帑,不然就罷了他的統制職務。
楊掞只是翻了翻憊懶的眼皮,散漫的說道:“昔日劉季給陳平金數萬斤,卻從不問這些金是怎麼花出去的。區區三百兩銀子,值得什麼?”
坐在鄭雲鳴身邊的白翊傑笑了起來,他對鄭雲鳴說道:“原來如此,這樣吧,我看三百兩銀子確實不夠純父花銷的,大將可以再給純父五百兩白銀繼續去青樓酒肆胡鬧。”
鄭雲鳴毫不猶豫的大筆一揮,又支出去五百兩銀子。而楊掞一言不發的將這些銀子老實不客氣的收下了,轉身徜徉在襄陽的酒樓柳巷中。
也正因爲他的工作,鄭雲鳴得以知道了許多原本非常機密的事情,既有敵人的,也有友軍的。對荊鄂軍的備戰構成了極大的助力。
宋朝的往年的諜報制度就是如此,朝廷有朝廷的情報蒐集習慣,各個大將有各個大將的眼線,甚至統制、統領和正將也都有自己的間諜網絡。
八仙過海,各顯其能。這樣放羊式的情報工作固然簡單直接,建立網絡方便。但也效率低下,目標不明確,甚至會出現泄露重要情報的事情。
白翊傑的出現改變了一切,他上任參議官之後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任命了一名專門處理情報分析工作的幹辦儀仗公事,接着給都統司整治儀仗的名義,專門負責彙總處理從各個渠道得來的情報,將其整理成簡明扼要、但是條理明晰的報告,每日交給鄭雲鳴調閱。
在設置了處理情報的機關之後,白翊傑有條不紊的開始建立各種短期和長期的情報網。和鄭雲鳴着力建立軍方的野戰偵察體系不同,他將偵察敵情的重點放在地方的保甲和義勇身上,以往常常出現地方義勇主動給官軍遞送消息的事情,但都是地方百姓自告奮勇的舉動,白翊傑配合在兩湖加強的保甲制度,規定了每個甲都要配備一名給本地駐軍遞送消息的快腳。並且在平時的巡邏和戰鬥中盡力蒐集關於敵人的情報。
爲了增強地方上搜集情報的能力,他還特別將里正甲長等召集到襄陽,由荊鄂軍中的人員爲他們進行基礎情報知識的培訓。
荊湖地區的人民,因爲是大宋邊區的緣故,長久以來一直與兵火爲伴,鍛煉出來剛強勇敢的性格,現在僅僅是劉廷美、曹文琦等幾個大戶,每個都能在地方上召集起上萬的民兵,而且這些地方武裝靈活機動,蒐集情報的辦法也是五花八門,比起官方的偵查別有一番厲害之處。白翊傑將這些情報源頭籠入都統司帳下統一管理,也標誌着荊鄂軍開始有別於其他軍隊的獨特情報蒐集風格的確立。
四月中旬的時候,一個遊方道士要求面見荊鄂都統司參議白翊傑,道士看見白翊傑之後什麼話也沒有說,只是交給了白翊傑一柄拂塵,轉身飄然離去。
事後白翊傑仔細的檢查這柄拂塵,拂塵的柄內中空,裡面藏着宋義長用蠅頭小楷寫就的一封密信。
信的開頭處寫道:“翊傑吾兄鈞鑒”,後面大段文字闡述了蒙古帝國的強大,軍隊武力的昌盛,以及忽必烈如何賢明納諫,從善如流,中心意思只有一個,勸白翊傑暗中通好蒙古,爲蒙古人傳遞消息,在適當的時候接應蒙古人進入襄陽。
白翊傑仔細的讀着信中的內容,時不時的皺眉思索,又時不時的輕聲唸誦,一直讀到末尾處,才欣慰的露出了笑容。
他仔細的燒掉了書信,又默默的想了一會,定下了將網絡伸展向北面陌生國度的計劃。
隨後在蒙古人再度南下前的幾個月中,不斷的有各種各樣的人以各種各樣的名義偷越過兩國邊境,來到蒙古人治理的地區。
他們有的是前來投拜的書生,有的是四方雲遊的和尚道士,有的是冒死和北方進行貿易的奸商。總而言之,都是有所求而來的南朝人。
蒙古的守將們對這些人物是非常歡迎的,因爲他們帶來的是北邊最需要的南朝情報。從他們的描述中蒙古人第一次知道了竹將軍是由土龍軍鄭雲鳴發明,而其他軍隊裝備的並不多,也知道了其實襄陽叛亂差一點點就會成功,如果不是鄭雲鳴在半路上殺了出來。他們也知道了聲名不亞於趙範的名將趙葵成爲了制置使,並且完成了京湖的軍隊調防事務。
他們對所有提供情報的南朝人都不吝重賞,並且鼓勵他們將來帶更多的情報回來。
但他們所不知道的則是,這些投奔人的背後都只能追蹤到一個源頭,就是荊鄂副都統司。
在南北之間,一張情報交通網絡正在慢慢成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