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先生用這個故事想要說明什麼呢?”耶律楚材摸着鬍子問道。
“交鈔的意義,就好像這個寶箱一樣,裡面到底有多少價值,靠的是官府的信用。官府口頭說這張紙值十貫,百貫,但一旦要使用交鈔的時候,官府第一個不願意。這就給人一種難以信任的印象,要知道江湖野語是很恐怖的,官府的這種抵賴一傳十十傳百,很快就能將交鈔的信用摧毀殆盡。即便一貫錢真能買到三十貫,也絕沒有人會相信了。”
“今日宣佈用交鈔可以同比兌換到金銀,就是給交鈔建立一個信用。好比打開了寶箱,將三十貫的欠條放在你面前,有這樣的信用人民怎麼可能不樂意使用?而人民只要對交鈔建立起了信任,我們就可以逐步部署,對南朝展開反攻了。”
“但大汗的問題你還沒有解決啊。”旭烈兀說道:“到時候人民都來將交鈔兌換金銀,大汗沒有金銀使用了,怎麼辦?”
宋義長微笑着說道:“旭烈兀大王,我有一個問題不太明白。我想人都是怕死的,那你如何能率領這麼多的將士捨生忘死的爲大汗戰鬥呢?”
旭烈兀咧嘴笑道:“你這個南邊的人怎麼能瞭解,我蒙古勇士最重勇氣,只要他們相信自己的大將能率領他們取得勝利,就算前方是刀山火海,是箭矢組成的大門,他們都會努力作戰,殺出一條血路來的。”
“那正是因爲信任二字。”宋義長大聲說道:“雖然戰爭中有人會受傷死去,但人們堅信着他們必然最後勝利而且活下來的會是大多數。”
“交鈔也是這個道理,當人們發現交鈔真的能夠兌換金銀,又有誰會不樂意使用交鈔而將金銀放在身上呢?要知道金子是很重的,也閃閃發光,強盜們都很容易能看的出路上的旅人誰身上藏着金銀在趕路。而誰能看的出旅人揣着交鈔在趕路呢?我敢斷定,用不了十萬兩黃金,人們就不再樂意使用金銀而樂於使用交鈔了。”
“可是這樣一來對大汗也沒有半點好處。”耶律楚材說道:“你剛纔也說了,南朝套利的要訣在於用毫無成本的交鈔兌換市面上從北方販運來的物資。如今大汗也發行交鈔,但南朝商人還是堅持用南朝的通寶,大汗需要南朝的東西,一樣還是需要真金白銀。”
“要南朝接受我們的錢有兩種辦法,”宋義長說道:“短期的辦法是強行規定本國商人一定要使用我國的通寶進行交易,不過這不是長久之計。”
“長久之計就是建立起不遜於南朝的生產體系,也能夠生產出不說勝過、但最起碼不會差的南朝太多的瓷器、茶葉和絲綢,掐斷南朝對這些流行貨物的主導權。只要我們的貨物佔領了市場,就不怕南朝的商人們不用咱們的錢。”
“這也就是爲什麼寧可稍微騷擾一下地方,也要建立燒造窯場,茶葉種植園和鼓勵養蠶的原因。”
窩闊臺撓了撓腦袋說道:“沒想到這裡面還有這麼一番道理,我先前說遷移一萬戶漢人去西方任採金銀的匠戶和種植葡萄的匠戶,耶律楚材還不同意,說什麼燕京人質樸可信,跟蒙古人沒有什麼區別,等攻打河南的時候用得上。現在怎麼樣?我們不但跟思南思人打兵的仗,一樣要打錢的仗!箭筒士!”
一名箭筒士飛奔而來,在階下侯旨。
“吩咐忽都虎,叫他從燕京選一萬戶能幹事的漢人來,遷移到西邊去開礦和種植葡萄。”窩闊臺朗聲笑道:“在弓箭和刀槍的戰場上我們蒙古人已經沒有對手,在這個錢的戰場上我們也不能輸了!”
他對宋義長說道:“宋,這一切就交給你去做!你先當河東和河北的達魯花赤吧,等做出了成績,自然封你更大的官!”
宋義長搖頭笑道:“請大汗一定不要給我官做。”
窩闊臺又是一愣:“你說這麼一大段,不就是爲了做官麼?”
“但我還沒有做出什麼來,國家對賞賜和責罰一定要嚴明,沒有錯誤的人,一定不要給他定罪。但是沒有功勞的人,也不能隨便賞賜。”宋義長說道:“而且我剛剛從南邊來,對這裡的形勢還不十分了解,製造貨物乃是構築國本的大事,只有耶律中書這樣重要的大臣才能擔當起如此責任。”
窩闊臺點了點頭:“好吧,這件事我讓楚材去做,不過你要幹些什麼?”
“如果大汗允許,我想現在北邊到處走走,爲大汗察訪一下民情,順便留心一下地方大將們的情況,爲大汗將天下的情況摸清,那時候才能決定下一步應該做什麼。”
窩闊臺雖然近年來飲酒誤事的時候頗多,但畢竟還保持着一份政治上的清醒,他知道忽必烈引此人來見,必定是將他已經算成自己的人。宋義長婉拒自己的官職,也是爲了照顧到忽必烈的顏面。
他思考了一下,問耶律楚材道:“楚材,有沒有什麼官兒是可以在天下替大汗巡察的?”
耶律楚材心中一凜,自古以來代天子巡守四方的官職不少,但都需要是天子近臣或者是國家的重臣。讓連底細都還沒能摸清的宋義長擔任如此重要的職位真的可以嗎?
他斟酌了一下,回奏道:“古來替天子巡守四方的官職都是由親貴重臣擔任的,宋義長年紀畢竟太輕,我以爲大汗給他一個殿前學士的散職,讓他替大汗到地方上去看一看。但是不得隨意干涉地方的事務,這樣安排是最好不過。”
窩闊臺素來信得過耶律楚材,聽了這番話也點頭稱是:“是的,宋,你到地方上去給朕看看那些將軍們有什麼違反我令旨的動作就行,你報上來由我來親自責罰。至於官職,你們這些漢人的官職我哪裡懂得,什麼學士之類的就交給楚材去辦理了,但我給你這個。”
他走到一名御刀者身邊,摘下他的腰牌擲了過去:“有了這個,你隨時隨地都可以進宮帳來面見我,記着,從現在開始,耶律楚材就是你的未來。”
宋義長欣喜答應,接過了牌子悄悄環視了一下週圍,除了看見窩闊臺興沖沖的模樣之外,也看到了忽必烈和耶律楚材各懷心事的樣子。
宋義長的出現,就彷彿一顆石子投入湖水中,在北地的政治圈裡掀起了一圈漣漪。
“沒想到一到和林來義長先生就立下了這麼大的功勞。”在驛館的房間裡,郝經向宋義長恭賀道:“和林真可謂是先生的福地。”
宋義長肩頭的傷口依然能感受到陣陣撕裂的疼痛,白日裡爲了將自己的一番理論陳述給大汗,他已經是鼓足了全部的精力。這個時候的口氣已經十分虛弱。
“我想郝先生一定在想,”他喘着氣說道:“我一定是多管了這樁閒事。如果這一刀......”
他壓低了聲音說道:“這一刀真的取了大汗的性命,對忽必烈大王或許是一個千載難逢的良機?”
郝經緩緩的搖了搖頭:“我也知道拖雷系的親王們現在還不是掌權的良機。”
“正是,”宋義長慶幸的是郝經的目光總算還不那麼短淺:“諸王中蒙哥大王和貴由大王都在跟隨拔都大王西征中,但貴由大王帶走的兵力並不多,而蒙哥大王幾乎帶走了拖雷系精兵的一半以上,其他的兵力目前也被準備南征的各路統帥所把持。這個時候如果大汗因爲被刺殺的緣故突然辭世,召開庫裡臺大會重新選舉大汗的話,蒙哥和忽必烈這一派未必會佔據多大優勢啊。反而可能遭到其他三系的聯合反對。”
“所以大汗目前還不能死,要等到拖雷系的四個王子實力成長起來,至少還需要十年時間,在這期間大汗如果遭遇不測,接班的都不會是拖雷系。”
“這個論斷未免太理想化了。”郝經皺眉說道:“現在大汗的幾個兒子和大汗本人的身體都算不得康健,將來的情勢瞬息萬變,怎麼就能輕易料定奪取汗位還需要十年時間?”
窩闊臺好酒的天性也傳染到了兒子們身上,無論是貴由、曲出還是闊端,都是酒杯不離身。曲出甚至在外帶兵的時候也日日沉醉在美酒中。幾個人的身體都說不上壯健。
“我們的對手可不僅僅只有窩闊臺系啊。”宋義長的臉色隨着說話愈加慘白:“拔都大王英武過人,察合臺的幾個王子又是野心勃勃,在實力沒有充足之前貿然召開庫裡臺,不過是爲他人做嫁衣裳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