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刻回龍山附近的江面上到處都是蒙古人的船隻。他們甚至將漁船開進了內河道中想找到通往張柔軍營的水道,但是很快就在蛛網般綿密的水道中迷了路。
而大部分的船隻都停泊在江岸邊,審視着在下游停泊下來的宋軍戰船,時刻準備趁着宋軍艦船不備發起攻擊。
當鄭雲鳴和楊掞搭乘一艘水哨馬前來探看江面形勢的時候,這就是他們所看到的一切。千餘小船和六百隻陣容威嚴的戰船在大江兩岸對峙着,誰也不肯輕易發動攻擊。
“真是不可理喻,宋軍的水師戰船在質量上遠勝過蒙古人的小漁舟,爲什麼不主動進攻呢?”鄭雲鳴眺望着江面,不解的問道:“難道不知道水軍的生命在於進攻麼?實力弱小的時候要揚帆遠避,實力強大的時候應該主動攻擊!一定要攻擊攻擊再攻擊,將敵軍的船隻全部殲滅爲止,這纔是水戰的真諦!”
楊掞抱着雙臂看着宋軍船隻的方向看了半晌,說道:“估計是江海在指揮吧,這位大將勇則勇矣,用兵一味求穩持重,雖然每次都不犯錯的完成任務,但因爲過分持重而延誤戰機,導致敵人成功進軍或者退走的事情也不少了。”
“沒有抓住戰機就是最大的犯錯!”鄭雲鳴喝道:“我寧可我的部下因爲冒進而吃虧,也決不能容忍他們在優勢局面下喪失了攻擊的精神!”
“總而言之,現在看起來江都統的船隊還是安如泰山的樣子。”楊掞側着頭說道:“我看咱們還是擔心一下自己吧。”
正在停泊的蒙古軍船隻裡,有數十隻小船正在離開江岸,由蒙古軍的兵士充當水手,滿載着攜帶刀劍*的士卒,飛快的朝着這艘孤零零的水哨馬划來。
“這樣就中計了,對方的指揮者難道就沒有半點懷疑麼?誰會只派一艘船隻挑着主將的旗幟前來偵察?”楊掞一邊嘲諷一邊催促水手們:“趕緊把將旗落下來,裝作慌亂的模樣逃走!要是行動慢了,大家和鄭官人就一起落入蒙古人的口袋啦。”
水手們七手八腳的將將旗從桅杆上取了下來,調轉船頭朝着上游逃走,每個人都用了八九分力氣划動着船槳,同時不停的朝後張望着。他們不能讓蒙古人的船隻追上,但也不能將這些已經上鉤的獵物拋下太遠,導致他們認爲追趕無望而放棄。
這當中的尺度,沒有三五年的行船經驗很難把握,對於蒙古人來說只有魯西魯南的水澤地域的徵召兵能夠有這樣豐富的水上閱歷。可是對荊鄂水軍就不同了,幾乎所有的水手都是在洞庭湖裡泡着長大的,行船追逐這種事情就跟蒙古軍的騎馬射箭一樣,是從小就慣熟的玩耍手段。
每當蒙古軍的船隻追近一點,水手們就加倍努力的划槳將他們拋遠一些,一旦後方的敵人落後了,他們又會故意放慢了划槳的速度,停下來等着敵人追趕上來。
如果指揮追擊的是一名經驗豐富的水戰軍官,他立刻就能判斷出這只是荊鄂水軍笨拙的誘敵之計而已,孤零零的派出一隻快船前出偵察,撤退時候又欲拒還迎的姿態,簡直就是一出漏洞百出的戲劇。可惜擔負追擊任務的管軍百戶是河北清河縣出身,這裡是張柔的管區,將士們驍勇善戰,卻並不熟識駕駛船隻。他只當宋軍船隻是和自己部下的軍士一樣划槳不熟練,所以才時快時慢,弓箭手們早已經佇立在船頭,隨時準備等待追近之後開始放箭射擊,但前方的宋朝孤舟總是距離弓箭的最大射程大了那麼一點點。讓他們焦急的呼喊着身後的槳手們全力划槳,儘早進入交戰距離。
追追逃逃之間,已經進入了回龍山西方三裡的一處江面狹窄的河灣,這裡兩岸蘆葦叢生,有些蘆葦高達丈許,幾乎像是小灌木一樣高,本地將這裡叫做蘆花渡,原來是一個常用的渡口。
“地方到了,我來發訊號!”楊掞從懷中掏出一個煙火筒,隨着宋軍中火器逐漸普及開來,宋軍也在對本軍的信號系統進行革新,在傳統的旗幟鑼鼓、梆子和竹哨之外,也開始使用焰火和炮竹這樣的火藥器具來發號施令。
“不要着急!”鄭雲鳴大聲喝止,轉頭看了看緊追不捨的追兵們,似乎他們還離得有些遠:“把敵人的船再往裡帶一帶!他們還沒有深入!”
“那可不成。”楊掞一本正經的說道:“我得照顧到鄭官人的安全,爲了這幾十條小船結果把本軍大將的命送了,這買賣划不來,另外,如果再往裡帶,只怕咱的伏兵就只有抄後路了,現在正當其時。”他伸手在船頭的炭火盆*煙火筒點着了,高高舉起。
天空中突然綻放出一團金黃色的火花,清脆的響聲震動四野。兩岸的蘆葦叢中數不清數目的大小宋軍戰船鼓號齊鳴,士兵們一面吶喊着一面拉動船槳,以極快的速度從兩岸埋伏的地方衝殺出來,將幾十只蒙古漁船團團包圍。
這時刻的宋軍多槳船已經經過了適當改造,在船頭安放了一具木將軍或者竹將軍,將軍炮後有火銃手二人。戰鬥方式也不再是靠近敵船之後首先使用弓箭射擊,等敵船靠近之後投擲火油罐然後點火焚燒了。靠近敵船之後,侯望敵船的遠近,等進入將軍炮的射程後,首先點放將軍炮對敵船進行轟擊,接着繼續衝鋒,使用火銃進行射擊,最後接近投擲火油和使用噴火筒。
張惟孝領着一隻多槳船衝在隊伍最前方,從很遠的距離上他就發現了對面有一艘漁船上站着一個軍官模樣的人物。吩咐手下全力划槳將自己的船隻朝着那漁船衝了過去,堪堪到六七十步開外,張惟孝將手中的火把點着了火門上的引線。安裝在船頭的竹將軍是一支大號竹將軍,發射時的聲勢甚是威猛,一聲雷鳴巨響裡船頭前方騰起一團黑褐色的煙霧,一枚石彈激射而出。同時巨大的後坐力使得整條船突然一頓,水流的衝擊力幾乎要從水手手中的船槳奪去,張惟孝朝後一個趔趄,隨後內八字步牢牢的在船板上站住了身形,舉目望去,那艘軍官乘坐的漁船中部已經被打出一個大洞,木片橫飛處敵人的水手死傷慘重,那軍官也站立不穩從船頭跌了下去。
宋軍的第一次炮擊就將蒙古人的指揮官拋入水中,蒙古船隻失去了指揮,只能臨時組織起來,三三兩兩的靠在一起迎戰宋軍的戰船。這是蒙古人經過一段時間的摸索之後研究出的在水上作戰的方式,在和宋軍肉搏的時候,先用一隻船隻朝着宋軍船隻猛衝,等這隻戰船靠幫成功,其他的戰船馬上上去靠攏這隻戰船,以這隻靠幫船尾跳板,利用自己優勢的單兵素質和人數優勢在戰鬥中搶得先機。
這原本也算是不善水戰的蒙古軍臨時想出的一種避短揚長的解決方法,用意是避免和宋軍陷入遠程纏鬥,以接舷的白刃戰迅速分出勝負,將宋軍的船隻優勢降到最低。
只可惜這次殺過來的宋軍戰船並不像上一次那樣魯莽的橫從直撞過來,發射了將軍炮之後他們明顯有目的的減緩了船速,一面儘量保證船隻的平穩,一面換上火銃手上前瞄準蒙軍戰船繼續射擊,沒有火銃手的戰船則使用弓箭進行攻擊,江面上矢彈如雨而下,蒙古戰船籠罩在一片腥風血霧中,將士中彈落水的噗通聲此起彼伏,其餘船隻企圖調轉方向避讓這些密集的銃彈和箭矢,但操縱不靈,幾隻船很快互相碰撞在一起,有這幾隻船隻在船隊中攪亂,蒙古軍的船隻更加混亂。
荊鄂水軍的船隻只管從四面八方有條不紊的靠近敵船,一直進迫到足以投擲引火物的距離,飛舞的火油罐、火流星和火把,蒙古戰船很快就成爲火攻的犧牲品,一旦船隻被點燃,蒙古軍似乎也不懂得如何滅火,只是徒勞的將自己的頭鍪摘下作爲水舀撈江水滅火,但火油罐和松枝火把引起的大火以極快的速度蔓延開來,根本不是這杯水能夠挽救的。大火竄起的太快,一些蒙古軍士身上也竄起火苗,無論怎麼撲打都不能撲滅,只有縱身跳入江水中,隨着他們跳下水的軍士們則是因爲火焰已經包圍了整個船隻,他們無處可去的緣故。
鄭雲鳴站在水哨馬的船尾,眺望着遠處燃氣熊熊火光的戰場,被大火焚燬的蒙古戰船一條接着一條順流漂去,遠遠的望去,就像是長江中點燃的一艘艘小紙船。
楊掞在一旁淡淡的說道:“今日固然完勝,卻只是一場小捷,蒙古人失去這幾十條船簡直如同九牛一毛,請大將萬勿輕敵。”
鄭雲鳴並沒有回身,也只是用自信的口氣回答道:“儘管放心,我不會只燒這一場的,我要接二連三的燒下去,直到將蒙古人的鬍鬚全部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