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話,阮大鋮指着倪文述,喝道:“放心好了,你就跟着老夫,某不相信,誰能斬得了你!”
倪文述:“是,是,是。”
史可法大怒:“某就不信老夫就斬不了你這個閹黨餘孽!”
他一口一個“閹黨”早惹惱了一直冷眼旁觀的俞亮。
對於明朝,俞亮可沒有任何的敬畏之心,甚至頗爲憤恨。說起來,他當年也是受了父親一案的牽連,被充軍塞北,和倪文述倒有同病相憐的感覺。
而且,他對於孫元是崇拜得五體投地,見不得別人說穎川侯一句壞話。
說起來,侯爺倒是良家子出身,可進入軍界在世人看來卻不是那麼光彩。他是依附了鳳陽留守太監楊澤才得了提拔,成爲千戶軍官。坊間傳言,爲了這個官職,侯爺甚至納了楊澤的未婚妻,也就是現在的韶夫人,算是一種變相的“託孤。”
這事一直以來都爲士人所詬病,而且,侯爺好象在男女之事上也是熱中,不太顧及體面。強搶冒襄的小妾董小宛一事影響實在太惡劣,以至使得南京士子羣起串聯,鬧得不可收拾。好在侯爺手握重兵,又呆在江北自成一統,別人拿他也沒個奈何。讀書人鬧了一氣,朝廷沒辦法,隨意罷免了幾個官員了事。
但從那個時候開始,侯爺的往事就被東南讀書人給挖掘出來,被人罵着豎閹餘孽。
這可是極大的羞辱,也讓寧鄉軍一系的文武官員有些擡不起頭來。遇到有人膽敢辱罵孫元的,揚州鎮通常都不會客氣。問題是,說來也怪,侯爺好象對自己成爲閹黨並不在意,有的時候甚至沾沾自喜,這一點就叫人想不明白了。
史可法現在一口一個“閹賊”卻是觸怒了俞亮,他覺得史首輔着是在指桑罵槐,斷不可忍。
俞亮突然插嘴:“斬不斬倪文述,二位大人也不必爭執了,也無需操心。”
這話突然響起,讓史可法和阮大鋮同時一驚。這才意識到了什麼地方不對,江北諸鎮兵馬飛揚跋扈,可從來沒有將朝廷當成一回事情。當初,黃得功在接聖旨的時候因爲不合自己之意,直接從地上站起來,對着前來宣旨的太監喝道:“旨旨旨,吾不知是何旨!”
黃得功在江北諸鎮中排名第三就敢如此狂妄,更何況是揚州鎮了。
俞亮一揮手:“來人,將倪文述拿下。”
“是。”兩個衛兵衝上去將倪文述提起來。
倪文述大驚:“阮大人,救命,救命啊!”
史可法和阮大鋮同時大喝:“俞亮,你要做什麼?”
俞亮冷冷道:“二位大人因爲倪文述是不是閹黨,該不該殺,爭執了半天,卻是忘記了此人如今已經是我揚州鎮的俘虜,該不該殺,自有侯爺定奪。還有,此人我管他是什麼黨,在末將的眼裡不過是一個漢奸而已。漢奸殺之也不爲過。”
阮大鋮面容變得鐵青起來,史可法微微點點了點頭。
倪文述發現情形不對,整個人也癱軟下去,他看出來了,這個寧鄉軍將領可不是好相以的,而且,局面好象盡在他的掌握之中。阮大鋮和史可法拿他也沒個奈何。自己今日要想活,還真得此人點頭,立即改口:“將軍,將軍,饒命啊!”
俞亮:“殺不殺你不過是一件小事,殺你還髒了某的手呢!我問你一個問題,若是合了我的意,就算饒你一命也不算什麼。”
倪文述看到希望,大叫:“將軍且問就是,不敢有所隱瞞。”
俞亮:“我且問你,可知道多鐸的下落?”說話中,騎在馬上的他右手已經放在刀柄上。
倪文述何等狡猾之人,早已經看到這個寧鄉軍軍官右手手背上的血管和青筋已經墳起,只要只一個遲疑,或者說不知道,立即就會腦袋搬家。
他立即叫倒:“知道,知道,我知道。”
俞亮:“哪裡?”
“北面,你們寧鄉軍剛一發起攻擊,多鐸就帶着親衛丟下大軍,率先衝了出去。按照時辰來算,應該已經到倉房了。”
“沒那麼快,剛纔下了這麼大一場雨,倉房那邊又有一條河流,此刻應該漲了水,多鐸沒那麼容易過去的。”俞亮當即鬆開握刀的右手,顯然倪文述的回答讓他很滿意,指了過來:“帶上他,咱們走。”
說完,他又對手下幾十人大吼:“諸君,擒殺奴酋多鐸的機會就在眼前,咱們軍調處自大戰以來,還從來沒有撈到過上戰場的機會,沒有一箭之功,你們甘心嗎?”
“不甘心,不甘心!”手下激揚地大吼起來。
俞亮:“好,走,這次也讓其他兄弟部隊的人看看,咱們軍調處不是吃閒飯的!”
說完,駕一聲率先衝了出去。
幾十騎同時大吼,夾着阮大鋮和史可法滾滾向前。
史可法和阮大鋮心中暗暗叫苦,他們這次進建奴老營不過是跟在寧鄉軍主力部隊屁股後面,前方有孫元的虎狼之師開道,身邊又有俞亮護着倒也有驚無險。可現在這個俞亮卻裹了二人要去最前面同多鐸主力決戰。
開玩笑,多鐸是那麼好擒殺的,他手下絕對是建奴軍中的精銳,別打不過人家,反將自己陷到那裡。
可是,如果不跟着他們一起去,難不成還單獨留在着遍地白骨的地獄裡。而且,兩人本有深仇,當着對方的面,也丟不起這個人。
當下這一小隊人馬馬蹄捲起泥水,朝前猛衝。
沿路都能夠看到不少零零散散的餓得如同惡鬼一樣的建州軍,衆人也懶得理睬,直接縱馬一掠而過,絕不與之糾纏。
可是,他們不去理睬敵人散兵,敵人卻要主動迎上了。
就有一隊大約二十來個清軍,有漢軍又蒙古兵也有建州軍叫道:“官長,官長,是不是投降就有飯吃?”一邊說話,那二十來人一邊扔掉手中的武器,解下身上的鎧甲,將雙手高舉過頭。
收容敵人降軍乃是軍調處的職責,不能不管。沒辦法,俞亮只能放緩馬速:“對,投降就有飯吃。”
“那我們該去那裡。”
俞亮:“向東。”然後一夾馬腹,有衝了出去。後面,自然有興泰來負責,此刻,他只想快一點追上多鐸,立着絕世大功。
上一次斬殺尼堪時,自己費了九牛二虎之力,險死還生,結果成就了周仲英的威名。這一次,無論如何得將這件大功勞拿到手。呵呵,咱們軍調處個個都是好漢。
又在軍營裡衝了一氣,這一回俞亮也學精了,一看到敵人的散兵,就方聲大喊:“要投降的放下武器向東走,那邊有吃的。”
衆人人跟着霹靂一聲大喊:“去東面,有吃的。”
這一句“有吃的”比任何武器威力都大,一旦喊出,無論敵人再說,都會就武器仍在地上,相互攙扶着向東蹣跚而行。
最多一回,竟有一百來人的建州軍就這麼輕易被瓦解了。
過得片刻,俞亮部直接從轅門衝了出去,眼前一片開闊,滿世界都是亂糟糟奔逃的敵軍,成千上萬,數也數不過來,到處都是喊聲哭聲。
卻原來,不覺中,他們已經將整個清營殺透了。
擡頭看去,那一輪白色的太陽正掛在頭頂,已是午時。
就在先前,何滿剛走不了幾步,“噗嗤”一聲,腳竟陷進淤泥裡,等到掙扎着將腳抽出來,靴子卻不見了。
“咻咻!”一陣箭雨朝人潮淋去。
雖然在大雨中弓弦因爲吸水沒有什麼彈性,雖然羽箭因爲脫膠沒有準頭,可前面的人是如此之多,還是能夠輕易地射中一片士兵。
“敵人終於趕上來了?”何滿心中一涼,回頭看去,卻發現自己想錯了。
來的正是吃人魔王夏承德,他和十幾個親衛騎着戰馬衝來,將一輪箭雨射出去之後,就扔掉手中騎弓,同時抽出掛在鞍後的長矛不住地朝人潮中的亂軍刺出去,口中大喊:“滾開,別擋道!”
那些中箭的士兵甚至連哼都沒有哼一聲就倒在地上,他們都餓得沒有力氣,輕易地就被戰馬一衝而倒。
這個魔鬼竟然向自己人動手,何滿心中那口惡氣幾乎要爆炸開了。
今日無論如何,得將這個混帳東西斬殺在這裡。
想到這裡,腳下卻是一塥,踩中一根長條形的東西。
他心中一動,腳尖一勾,一條粘滿淤泥的長矛躍將出來。、
猛地用手抓住,何滿回身擺了一個式子,將矛尖鎖定一馬當先的夏承德,只等人馬相撞的那一刻。
自己固然會被夏魔王的戰馬撞死,但他卻也會被這把長矛在身上刺個透明窟窿。
只要能夠殺了這個吃人魔鬼,我何滿是死是活又算得了什麼。反正我軍敗成這樣,四面都是明軍,逃不出去了。
看到明晃晃的矛尖,夏承德的戰馬驚得長嘶一聲,高高揚起前蹄,停了下來,而夏承德也險些被受驚的戰馬拋下馬來。
馬蹄捲起的淤泥瞬間甩來,糊到何滿面上,火辣辣地疼,什麼都看不見了。
就聽到後面的侍衛同時大聲怒喝,“殺了這個擋道的。”
“住手!”夏承德是大喝聲傳來。
突然間,何滿感覺到自己被一隻手提了起來,手中的長矛也落了下去。
然後是轟隆的馬蹄聲,感覺一陣天旋地轉。
一陣暴雨撲面而來,衝開面上的淤泥,竭力睜開眼睛,只見自己竟被夏承德單手提在空中。而戰馬則在瘋狂前衝,將一片清軍踩倒在地,清脆的骨折聲甚至蓋過了雨聲。
夏承德的手如同鐵鉗一般,何滿本就餓得虛弱了,落到他手中,竟是動彈不得,心中既悲憤又吃驚:這廝好大臂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