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滿大驚,不住掙扎:“放開我,放開我,夏承德,你要幹什麼?”
夏承德手一揮,將他扔到一匹空着的戰馬的鞍上,笑道:“何滿,你好象很精神嘛,剛纔是不是想同我動手,你覺得是我的對手嗎?送死也不是這麼送死的
。”
然後對衛兵喝道:“帶上,把他給我看好了。”
立即就兩個騎兵一左一右將何滿夾在中間。
何滿怒吼:“夏承德,你管我想做什麼?”雨水撲面而來,打得面上是那麼地疼,又是那麼地冷。
夏承德哼了一聲,一邊跑一邊回頭盯着何滿,目光兇狠:“何滿,別以俺不敢殺你,實話告訴你,這些天老子吃過的滿人心肝海了去,也不差你這一副。之所以不殺你,還不是看在多鐸的面子上。自投入建州,攝政王和豫親王待我不薄,你是他的貼身侍衛,宰了你,日後見面須不好說話。不過,你也不要撩撥老子,我不是個好脾氣的人。”
何滿一臉恨意地盯着他,身體隨着戰馬上下顛簸:“那你爲什麼不動手?”
夏承德突然哈哈大笑起來,暴笑聲中,突然抽出虎槍,藉着馬勢用槍刃將一個擋在前面的漢軍士兵的頭顱斬落,餘勢未消,又將一個蒙古兵直接挑起,甩進人潮中。
這鳥人已經徹底瘋狂了,見人就殺,無分敵我,也不管是漢人、蒙古人還是滿人。
“因爲我想活,我要知道究竟哪邊纔是活路。何滿,你是多鐸的親信,說,他究竟去哪裡了?”夏承德滿面都是猙獰:“快說,否則老子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何滿這才明白夏屠夫爲什麼這麼好心留自己一命,那是想從自己口中問出多鐸逃跑的方向。
夏承德雖然是漢軍旗的高級將領,可突圍方向這種機密還不是他這一級別的軍官可以接觸到的。而且,多鐸這次突圍將所有的部隊都丟了,自己帶着幾百輕騎急行,就連孔有德和耿仲明都瞞過了,這一點夏承德自然是不知道的。況且,自己已經被多鐸趕出親軍多日,若不是恰好聽他親口說起,還真不知道此事。
夏承德之所以這麼問,一是確定朝什麼地方跑才能逃得一命,二是前面有多鐸的親衛精銳開路,他跟在後面也安全許多。
如此,這鳥人才按捺着沒有對自己動刀。
原來如此,夏屠夫真是好算計,膽小鬼
。
不過何滿還是道:“向北。”
夏承德:“什麼?”
何滿指着北面:“豫親王正往北走,韓岱也應該趕過去了。估計現在已經到了倉房,現在趕過去還來得及。”他可沒有好心給夏承德指一條生路,倉房那邊據他所知乃是孫元這個魔王的小舅子韶偉的偉字營的防區,偉字營乃是寧鄉軍精銳中的精銳,究其戰鬥力甚至還超過孫元親領的元字營。
多鐸手頭才幾百騎兵,要想從那邊突出去,只怕不是那麼容易。
夏承德手下這幾十人都是騎兵,目標也大,衝過去也能減輕一些多鐸的壓力。而且,別忘記了,北面還有一支孫元的精銳,騎兵軍。
那支部隊當年在濟南可是打敗過多鐸的,這一次多鐸就算能夠突圍,只怕也是損失慘重,也不知道有多少士卒會永遠地閉上眼睛。
罷了,今次我就拖着這頭姓夏的畜生一起死吧,也好報答多鐸的知遇之恩。
“真的?”夏承德面龐一喜,然後眼睛裡帶着一絲懷疑。
何滿冷哼一聲:“信不信拉倒,活路已經給你指出了,走不走,看你自己。若你不信,可帶上我。”
“帶上你,想得倒美?”夏承德兇殘地笑了一聲:“何滿,你屢屢頂撞老子,你覺得我還能留你?”
何滿淡淡道:“反正留在這包圍圈裡的人都得死,我又沒有戰馬,根本就逃不出去。你殺不殺我,又有什麼要緊。還有,你難道就不怕我騙你走死路嗎?如果帶上我,至少我不會將自己朝絕路上送。”
這個時候,他緊張得渾身都是熱汗,腦子轉得也是分外的快。
說來也怪,那連天暴雨突然停了下來。
夏承德心中一動,沉吟片刻:“也罷,就帶上你,想來你這小子也不可能自己害自己。若今天能夠同多鐸他們會合,順利突圍,老子心中高興,可憐你,倒是可以饒你一命
。”
何滿心中的怒火冒了上來,再也忍耐不住。畢竟是來自白山的獵人,血液裡天生流淌着烈火,一個衝動,喝道:“你就算不殺我,老子也不領你的情。夏承德,若是有來日,咱們這個深仇算是結下來,將來不死不休。”
夏承德斜視他一眼,輕蔑地說:“就憑你,一個普通的侍衛,還真以爲你是滿人主子?好,以後山高水長,咱們有的是機會了結恩怨。不過,今日卻是要合力逃生的。”
何滿咬牙:“就這麼說定了。”
出了老營之後,雖然說方圓幾十裡內到處都是喊殺聲,可地勢一寬,路走起來也暢快些。
這個時候,也不知道是誰走漏了風聲,又或者是下意識地跟着大部隊,到處都是朝北面涌去的敗兵。若不是夏承德這個畜生大開殺戒,一行人還真被裹進亂軍裡去了。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前方出現一條小河流,多鐸的帥旗在人潮裡搖搖欲墜。
對面已經出現了寧鄉軍,一排排閃亮的鎧甲彷彿在一瞬間從地平線上冒出來,大聲吶喊着如同山洪一般瀉來,剎那之間將清軍壓得粉碎。
戰鬥已經不知道進行了多久,小河流裡填滿了屍體。
但清軍還是在瘋狂地朝前面衝去,只不過他們餓了這麼多日,早已經餓得沒有了力氣。就算髮起衝鋒,也顯得動作遲緩。自然被對岸那些龍精虎猛的寧鄉軍士兵,用長矛、大斧逐一砍死在河中。
更要命的是,雨一停,敵人的火槍又開始響了,一排一排,雨點般的鉛彈射過來,如同割麥子一般將清軍割倒。
大炮也加入其中,不斷在人潮中騰起一根根帶着人體殘肢的煙柱。
人實在太密集了,每顆炮彈落下,就將一羣士兵帶倒。你明明可以躲避的,但因爲實在擠得厲害,只能眼睜睜看着敵人的實心炮彈落到你頭上,眼睜睜地看敵人的彈丸在落地之後彈起,朝你碾壓而來。
“****娘,多鐸果然在這裡。”夏承德看着這如同攪肉機一樣的戰場,大口地抽着冷氣。沒錯,這裡確實是多鐸突圍的方向,何滿沒有騙自己,可這裡卻是一條絕路
。
一個多鐸的傳令兵衝過來:“哪一部分的?”
夏承德硬着頭皮:“漢軍正紅旗夏承德。”
傳令兵:“豫親王有令,你們這隊騎兵馬上上前,衝擊敵人,在前面打開一條通道。”夏承德一行人雖然不多,可都是騎兵,因爲平日裡吃了太多人肉,一個個生得油光滿面,在一衆叫花子一般的士兵中顯得異常醒目,自然引起了多鐸的注意,知道這是一支精銳。
夏承德:“去他孃的,老子不去送死……啊……你幹什麼?”
話還沒有說完,何滿已經悄悄摸到他的身邊,手中的腰刀已經架在夏承德脖子上:“進攻,立即進攻!”
被冰冷的刀鋒擱在脖子上,夏承德的皮膚上爆起一層雞皮疙瘩,他轉頭吃驚地看着何滿:“你……”
夏承德的手下都騎馬圍過來,十餘把雪亮的腰刀指着何滿,同聲大喝:“放開,放開!”
本以爲押着何滿追上多鐸,跟在主力精銳的屁股後面能夠尋到一條活路。卻不想如今卻被人用刀子架着,要到前面去做敢死士。又沒有想到,自己一個不防被何滿給劫持了。
何滿冷冷道:“夏將軍,生路就在前面,卻需我等拼命廝殺。這個時候若是所有人都想着躲在後面揀便宜,結果是誰也不肯用命,然後大家一起死在這裡拉倒。”
“你他娘說得倒是輕巧!”夏承德叫道:“憑什麼送死得應該是咱們,自出北京西征陝西以來,哪一仗不是咱們漢八旗打前鋒,這一年來,咱們的人死得還少嗎,你們滿人主子又在哪裡?難不成,我們的命比你們建州人生得賤?皇臺吉當年說過,如今只有大清,無有滿人、漢人、蒙古人之分。大家都是一樣的,要做敢死士,大家一快兒上。嘿嘿,你們建州兵已經沒有當初皇太極時的剽勇了,怎麼,中原的繁華耀花了你們的眼,惜命了?”
這話說得極盡諷刺之意,夏承德倒是光棍,對手下喝道:“不用管我,把他給分了。”
但手下見軍主被人用刀架着脖子,卻都猶豫了。
何滿被夏承德一通諷刺,心中的血氣涌了上來,叫道:“夏承德,你別滿人、漢人的,大夥兒今日已到最後時刻,突不出去,都要變成地上的腐屍
。你若不答應帶隊衝鋒,須手下無情。若是點頭,老子陪着你衝在最前頭,也好叫你看看我建州人的勇氣。”
“說得好!”這個時候,突然有人高呼一聲。
何滿猛地一轉頭,就看到人潮中有一隊騎兵過來,爲首的正是多鐸,身邊正跟着韓岱和耿仲明。
三人身上的鎧甲都被雨水淋得溼淋淋地,上面糊滿了稀泥,面色蒼白,也不知道是冷的還是其他原因。
耿仲明厲聲對衆漢軍喝道:“幹什麼,豫親王和韓岱尚書面前,豈容你等造次,將刀放下。”
他在漢軍旗中威望極高,聽到這一聲大喊,夏承德手下都拿眼睛看着主將,不知道該怎麼辦。
夏承德:“你們看我做什麼,耿王爺的命令敢不聽,將刀子收了。”
衆人這纔將刀收了回去,何滿也放開了夏承德,朝多鐸一施禮:“見過王爺,見過尚書。”
多鐸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然後朝西承德咧嘴笑了笑:“怎麼,你不想突圍,又或者是生了二心,準備等下見勢不妙就改旗易幟,來一個陣前起義?要不,你先擒了我做見面禮,孫元想要我的頭顱已經有些日子了。你拿了我過去,說不定孫太初一高興,賞你一個營官做做。對了,你們營的名字我已經替你起好了,就叫德字營吧。”
陣前起義這死字咬得極重,語氣中極盡諷刺之意。
畢竟是積威尤在,夏承德額頭上有汗水滾滾而下:“親王,末將哪裡敢。末將對我大清是忠誠的,絕不敢有二心。”
多鐸挖苦:“難說得緊。“
耿仲明對多鐸說:“豫親王,夏承德這人我還是瞭解的,對我大清忠心耿耿。他只是有些怯懦,不敢帶兵衝陣而已。”
韓岱也道:“多鐸,這話過了。”
夏承德忙討好地對多鐸道:“豫親王,耿王爺、尚書老爺,末將也不是害怕,實在是手下的兵力不足,也就這幾十騎,一個衝鋒就沒有了,這麼上去強攻,不合兵法
。”
耿仲明艱難地一笑:“兵法,兵法,現在大家都已經擠成一團,沒有絲毫騰挪轉圜的餘地,還談什麼兵法?不外是憋着一口氣,咬牙朝前衝,好歹殺出一條血路。”
多鐸打斷他的話,又對夏承德道:“什麼兵力不足,這裡至少聚集了五千人馬,還不夠?你的騎兵在前面開道,其他步兵後續跟進。老子手頭的幾百侍衛也不是吃素的,馬上給我衝上去,否則軍法從事。”
耿仲明:“夏將軍,帶着部隊衝上去吧,快來不及了。”
夏承德一呆:“什麼快來不及了?”
耿仲明:“前面是偉字營的主力,咱們這裡人實在太多,目標又大,估計揚州鎮的騎兵軍馬上就要到了。真耽擱到那時,沒有一個人逃得出去。這個時候你還想着什麼生死和保存實力,有用嗎?不但是你們,其他部隊也要拼命了。”
一聽到揚州鎮的騎兵軍,多鐸面色一變,至於夏承德也是瞬間失去了血色。
多鐸:“快衝上去,只要能夠突圍,你的損失老子給你補充就是了。”
夏承德:“是是是。”說完話,他猛地抽出腰刀,對手下喝道:“走,弟兄們在前面給親王開道,死了卵朝天,不死萬萬年。”
“殺!”他手下幾十個親衛也知道再這麼下去,一個也走不脫。在這個戰場上,沒有人是安全的,也沒有人可以躲在後面。
若是不向前衝,不等孫元的騎兵軍到,多鐸先得剝了大家的皮。
何滿:“夏將軍,我同你並肩而戰。”
多鐸突然叫住他:“何滿。”畢竟是自己的親衛,多鐸想將他留下來。
何滿朝多鐸搖了搖頭:“親王,就此告別。”
多鐸:“好好活着。
何滿眼睛裡沁出淚水,什麼也不說,一夾馬腹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