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承疇的神情侍侯在崇禎皇帝身邊的楊嗣昌如何看不到,他甚至能夠猜出洪亨九此時的所思所想。
在政壇上歷練了這麼多年,其間不知道經歷過多少場鬥爭,他早已經歷練得鎮定自若。
站在皇帝身邊,楊嗣昌氣定神閒,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他也知道孫元,或者說劉、孫二人今天露得這一手當真是十分漂亮。寧鄉軍的表現也讓他大爲驚駭,如此強軍,怕是隻有大明朝開國時橫掃蒙古的大將軍徐達的精銳才能與之相比吧!這個孫元,以及他身後的盧象升當真是了不起,某不如也。
對於劉宇亮,身爲內閣一員,楊嗣昌實在是太瞭解了,也就是昏聵老朽一個。他以前在濟南立下如許功績時,楊嗣昌還有些擔心自己在內閣的位置受到挑戰。等劉閣老回京之後,楊嗣昌和他深談了一回。這才愕然發現,這個老劉對於軍事卻是一無所知。至於寧鄉軍究竟是怎麼擊潰建奴右翼大軍,戰役又是如何部署的,更是說不出個所以然。
做統帥都做成擺設了,還真叫人哭笑不得。
這讓楊嗣昌鬆了一口氣,三日不見,劉宇亮依舊是當初那個吳下阿蒙,看來,這一仗從頭到尾都是孫元的佈置。
盧建鬥究竟是從什麼地方找到孫元這員猛將的,單這份識人用人的本事就叫人佩服得五體投地。
不用問,就能知道洪承疇大約是在擔心他薊遼總督的位置吧?
作爲一個政治家,洪承疇的前程同楊嗣昌也沒有任何關係,兩人之間也不是政治同盟。楊嗣昌現在所考慮的是未來大明朝在北方的軍事部署會有什麼變數。
自己的勢力已經深入到了宣鎮,在關寧軍中也有一定的影響力。最近劉宇亮又上了舉薦書,保舉孫元出任宣大總督,這事倒有些讓人頭疼。劉宇亮和大明朝的文官們一樣不通世務,可爭權奪利的手段卻使得極順。
問題是,如今劉閣老在朝野的威望經過這一戰已是如日方中,隱約有讓他執掌兵部主持對中外軍事的呼聲,隱約中也對他楊嗣昌的權威大動了挑戰。
若寧鄉軍出鎮宣府,這京西防務還不是他劉宇亮說了算,自己這個分管兵部的閣員的權力也要受到不小制約。
政治這種東西,就如同逆水行舟,只能不斷進去,一步都不能退讓。若是讓孫元成功進任宣府總兵,難免有人會以爲他楊嗣昌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已然下降。然後,將會有更多人更多勢力倒向劉宇亮。
宣府這邊一退讓,下一步劉宇亮就會將手伸向國內剿賊,伸向被方北用兵事,然後不斷地削弱他楊嗣昌的力量。
楊嗣昌心中倒有些佩服劉宇亮了:“老劉直接選擇我的後院宣大鎮動手,敲進去孫元這根釘子,玩得還真是漂亮啊!”
就連自己經營許久的宣大都被劉宇亮抓了過去,別人會怎麼想,某手下的總督、巡撫、總兵們有會怎麼想?那纔是人心浮動啊!
下一步棋該怎麼走呢,怎麼才能將孫元和寧鄉軍遠遠地打發掉呢?
楊嗣昌心中翻騰起陣陣漣漪,可面上卻越發地恬淡起來。
……
承天門上各色人等各樣心思,正在下面的孫元自然是無從知曉,也沒工夫思索。
將手中繳獲的建奴軍旗獻於君前之後,閱兵儀式也到結束的時候。
自己今日這個安排,也不知道是否已經打動崇禎皇帝,心中未必沒有惴惴之感,可如果連在這樣都不能讓皇帝滿意,那纔是咄咄怪事呢?
孫元朝樓上一拱手,然後轉身向東腳步鏗鏘地走去,再不回顧。
身後,除了士兵們整齊的腳步聲,再聽不到其他聲響,整個北京成都被這無匹軍勢震撼了。
按照禮部的安排,受閱的部隊在經過承天門之後,要行到距離承天門五里地的俸祿米倉的廣場集合休整,等皇帝恩旨。
一過承天門,寧鄉軍再不踢正步,腳步也輕快起來,整個隊伍也徹底放鬆了。
大家繃緊的臉也鬆弛下去,孫元旁邊,溫老三做爲步兵將領,自然是沒有騎馬的。他小聲抱怨着:“將軍,這正步一走就是一壺茶時間,直將腳掌都拍麻了。若再走上兩三裡地,非腫了不可。”
確實,寧鄉軍平日裡訓練雖然苦,可這種踢正步最長也不過走上幾百步,然後就換成其他項目,輪換着來。畢竟,這玩意兒實在太累人。而且,踢正步的時候你得將腳板狠狠地拍下去。如今天這樣一走就是三裡地,鐵打的漢子麻稈腿也受用不起。
孫元低低一笑,唾道:“老三,不過是走幾裡地罷了,至於叫苦連天?咱們寧鄉軍什麼是什麼,那是鐵軍,你說出這種話,難道就不怕袍澤弟兄們笑話,驢子,你說呢?”
犟驢子和溫老三一向喜歡擡槓,一般來說,他是不會放過這種挖苦對手的機會的。可說來也怪,他今天卻沒有吱聲。
溫老三道:“咱們寧鄉軍自然是天下第一軍,我也不是怕累怕疼,實在是心疼腳下的鞋子。這麼走幾裡地,就算再結實的鞋也糟不住這麼糟賤。”
孫元:“不過是一雙鞋子而已,看你小氣成這樣?老三,你養那麼多老婆,生那麼多娃娃,日子確實也過得苦。要不,回家之後將你的小妾打發走幾個。要想富,少生孩子多種谷。”
溫老三大驚:“可不成,雖說小妾不過是身上的衣服,大不了換一件就是。可人家畢竟給我生過娃娃,我這麼把她們給打發了,是不是太無情了?將來娃娃們長大問我要娘,我又該怎麼對他們說?”
孫元一笑:“開玩笑的,這種拆散人家骨肉的事情,我卻做不出來。”對於剛纔自己在閱兵式上的表現,他非常滿意。心情一爽,禁不住同手下說笑起來。
其他人也忍不住低笑。
俸祿米倉前有個不大不小的廣場,那裡早有十幾個禮部和兵部的官吏侯在那裡。如果六鎮和秦軍都來,確實有些擠。但只寧鄉軍五千人馬,卻顯得很是空曠。
到地頭不片刻,就有一個老太監帶着幾個隨從跑過來,說是皇帝陛下有恩旨下來。
據介紹,孫元這才嚇了一條,這個前來宣旨的老太監竟然是崇禎皇帝駕前最親信的王承恩。這個人的人品非常不錯,孫元對他也很有好感,忙上前見禮:“末將孫元見過王公公。”
王承恩一把將孫元扶起不讓他拜下去,微笑道:“什麼末將不末將的,孫將軍現在是正二品的執金吾,若真說起品級,比咱家卻高多了。”
說着話,他上下端詳着孫元,滿面都是欣賞:“在沒見到孫將軍以前,咱家好想象過陣斬奴酋嶽託、擊潰建奴右翼軍的孫太初究竟是何許人物。說不準還真是身高丈八,血盆大口,面容崢嶸,象那廟裡的四大天王一般。今日一見,卻跟個書生一樣,孫將軍啊孫將軍,你好生叫咱家失望啊!不過這樣也好,唐朝時的李藥師、徐世績,隨唐太宗橫掃六合,不也是白面書生。”
王承恩難得地說出這麼一句笑話兒,跟在他後面的幾個小太監想笑卻也不敢,忍得難受。
被王承恩將自己比擬爲李靖和徐茂功,孫元也有些不好意思,不過,心中卻是一大塊石頭落地:看來,寧鄉軍今日的表現還真的入了皇帝的眼……這也正常,現代軍列,若連個古人也震不住,我這個穿越者也不用混了。王承恩身份極高,又負責崇禎皇帝的日常起居,他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皇帝態度。他能夠同我開這樣的玩笑,豈不正證明了這一點。
孫元故意裝出一副不好意思模樣:“公公謬讚,孫元惶恐,惶恐!”
王承恩笑了笑:“孫將軍不用謙虛,你的功績萬歲爺和朝廷看在眼裡,可都是記在心上的。”
“全賴陛下的恩德所致,這纔有我軍將士上下用命。”
“說得好,果然是虎賁之師也!”王承恩看着整齊排列的寧鄉軍士兵,滿意地點點頭:“陛下有旨下來了。”
孫元:“請公公宣旨。”
當下王承恩展開聖旨,大聲念起來:“……受閱得勝軍士,每人賞銀一兩,酒一瓶,米十斤,有功將士朝廷另有升賞……”
聽他說到實質性的東西,寧鄉軍上下都是大爲歡喜,齊聲高喊:“萬歲,萬歲,萬萬歲!”
宣完旨意之後,王承恩又對孫元小聲笑道:“這次慶典,朝廷本撥下來幾萬兩款子。可今天既然只有你們寧鄉軍,那麼其他幾鎮兵馬的犒賞就不發了,也可以爲萬歲爺節約些。”
明朝皇帝都是有名的吝嗇鬼,看這個老太監處心積慮地要崇禎省錢,孫元哭笑不得:“公公說得是。”
說着,就伸手要去接聖旨。
王承人卻道:“別忙,還有口喻呢!”
孫元一振衣袖,就要跪下去:“臣孫元聆聽聖訓……”
“咳,別跪了,就是個話兒。”王承恩拉着他,笑道:“陛下說了,他老人家現在正要參加獻俘太廟大典,叫你先去西苑詔對,說是等下要賜御宴給你,你先換身乾淨衣裳,我叫人領你過去侯着。”
聽到王承恩說讓自己入宮詔對,孫元面色精神大振,暗叫一聲:有了!
自己這場佈置果然沒有白費,天見可憐,總算能夠見到皇帝了。
他當下點頭:“是,孫元領旨。”
等到王承恩離開,寧鄉軍中的幾個將領忙圍過來,同聲問:“將軍,剛纔這個公公究竟說了些什麼?”
孫元:“黃佑、費洪。”
兩人忙道:“在。”
孫元:“費洪,先將軍隊拉回軍營,且駐紮下來。”
費洪:“是。”
孫元:“黃佑,你和小余小方先去劉閣老相府,我母親和夫人都住在那裡。你去同她們說,孫元今天大概要遲一些才能回去,因爲陛下傳下口喻命我入宮詔對,還說要賜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