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馳天下 風起雲涌
風起雲涌
俗話說的好——蝨子多了不咬人,外債多了不壓身!一下子讓這麼多雙眼睛看到,也就不在乎再多加他個李榕悅了。況且雖然現在的場面絕對是個誤會,但畢竟如果沒有這些意外出現,按趨勢來說這個誤會最終也將不是誤會了。
被幾番“炮轟”震出來的百里驥此時反倒冷靜了下來,迅速轉回頭看着百里騏。後者微微一笑,伸手扯了他身上的袍子一揚,米白色的細密衣料當空落下,遮住了衆人的視線。
待到袍子落地時,躺椅上已經空了。
外面的人自然是看不見兩人如何進了內室,而跪在地上的金十卻也不敢擡頭張望,只用餘光掃了眼猶自晃動的錦簾。
一彎新月不知何時爬上了屋脊,似乎在笑看着院子裡尷尬僵立的幾個人。
嚴水和嚴雲畢竟年紀尚輕,雖然聽過嚴謹旁敲側擊地透露了點風聲,一時也還回不過神來;金一身爲“金行十殺”之首,深諳世故爲人穩重,但向來吝於言辭,因此雖早已恢復常態卻不吭聲;翟忻既知內情,目睹此事倒也不驚訝,但眼下家主和公子不發一言就溜了,剩下個眼睛都不會眨的東渝前太子,怎麼開口確實是門學問!
幾人中受衝擊最大的就要數李榕悅了。此刻他直愣愣望着空無一人的躺椅,自己來此的目的已經全忘了,滿腦子反反覆覆只有兩個畫面——一雙相似的絕色面孔和燈燭掩映下玉色的赤囧脊背……
正值僵持之際,一抹嫩色突然闖入這凝固的氣場中,黃鶯般悅耳的聲音嬌叱道:“殿下好不講理,怎麼這麼一會兒都等……不得……咦?!你們都站在這裡幹什麼?主人呢?”
尋聲望去,只見月門邊嚴湘提着根燒火棍滿頭大汗地喘着氣,水靈靈的大眼睛莫名其妙地在衆人間來回巡視。
翟忻張了張嘴,硬着頭皮問道:“小湘姑娘,你怎麼不在前庭待着?那宋公子……”
嚴湘眨眨眼睛徑直來到李榕悅跟前,正經八百地盈盈一拜,脆生生地說:“殿下身份尊貴,但來到這裡便是客人,還望殿下客隨主便稍候片刻,容下人們通報主人。”
她這話是不錯,裝得架勢也很好,但這時機……
衆皆默然。
李榕悅呆呆地看了她一眼,但似乎是沒明白她在說什麼。
嚴湘不高興了,正待再說話時卻突然被嚴雲拽到一旁。
嚴雲小聲責怪道:“你怎麼沒攔着他?”
“我怎麼沒攔!”嚴湘委屈地分辯着:“誰讓你去了這麼久都沒動靜,他等不及了就要進來。我先前還攔,後來他那侍衛竟然和我動起手來,他便趁機跑進來了!”
“那……你怎麼不喊人幫忙?!雖然慕容大哥不在,可金四大哥、金六大哥和金七大哥都在前庭周圍,你怎麼不叫他們?”
“我贏了爲什麼要叫人幫忙?”嚴湘傲氣十足地一梗脖子。
“啊?”
“我說我贏啦!那呆瓜被我點了囧道,哈哈!厲害吧?我今兒可算明白公子所說的變弱勢爲優勢的意思啦!”
“你~~~”
“我一裝摔倒他趕緊來扶我,嘿嘿……笨蛋!然後我就追過來了,不過看樣子你們已經震住他了。咳,早知道我就不用跑這麼急了……”
衆皆無語。
翟忻撫着額角對嚴雲說:“小云姑娘,太子他……”
“是,我這就去。”嚴雲也平靜下來,乖巧地點點頭,然後拖着仍舊搞不清楚狀況的嚴湘走到李榕悅面前溫聲說:“殿下還請隨婢子到前庭用茶……”
看着嚴雲嚴湘帶着渾渾噩噩的李榕悅離開,金一朝翟忻一頷首,隨即重新隱入夜色中不見了蹤影;嚴水回過勁兒來,也迅速找藉口腳底抹油開溜了。
翟忻神色嚴肅地走到門口,對跪在屋裡略顯無措的金十低聲說:“我去前庭看看,你把事情的詳情呈告家主和公子知曉。”說完也自顧自走了。
青年睜着圓圓的眼睛,看着瞬間清空的院子半天才反應過來,心中立刻叫苦不迭——
蒼天啊~~~
此時內室裡又是另一番情景。
百里驥攏着被子坐在牀上,似笑非笑地看着百里騏換下“獨袖”外袍,半晌突然開口道:“你是故意的吧?”
“冤枉。”理着衣服的百里騏擡頭一笑。
“冤枉?依你的脾氣,若是事先不知會被打斷,這會兒功夫早就發飆了!剛纔還說讓我上……哼哼,而我居然相信了!怕我冷?你是怕我說得清楚沒人誤會是吧?!”百里驥越說笑容越大,不過眼睛裡的火焰也逐漸有燎原之勢。
“這又不是我安排的。”(一臉虛僞的無辜)
“哦?”(百分之百的不信)
百里騏挨着牀沿坐下,湊上去攬着他道:“我只是聽見他們幾個在門外嘀咕推委,並沒想到金十會被踹進來;至於那個姓李的小子,我也不知道他會進來是不是?”
“騙鬼呢!”百里驥拂開魔爪,手忙腳亂地拉好滑落的被子瞪着他道:“要是願意你還不早閃了!”
“反正他們也都猜得八九分了,否則也不會在門外猶豫。”
“猜測和真正看見怎麼能一樣!小云才十三,肯定嚇着了……還有小水也是未成年人,要是留下什麼心理yin影怎麼辦?你看看他們那表情!唉……唔——你~~你給我滾遠點!”
百里騏咂着被咬破的嘴脣笑道:“好了,別像個女人似的婆婆媽媽了,大不了我替你殺了他們滅口。”
“你——算了,跟你說不通!從那個箱子裡找件衣服給我。”百里驥挫敗地嘆了口氣。
“這個時候了還要衣服做什麼?直接睡吧。”
“你休想!”剛剛放鬆下來的某人警惕地瞪起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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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騏好笑地看着他抓狂的可愛模樣,心裡頓覺癢癢的。手指在那微尖的下巴上一挑,吹口氣問:“你知道我想幹什麼?”
“你還不是淨想些無聊無恥的事情!”百里驥嘴上不輸臉卻紅起來,眼神下意識轉向一邊道:“你害我出糗,今天想都別想!”
“我只說了個‘睡’字而已,你就自己先想到那上面去了,真是“善解人意”啊……”百里騏撫掌大笑,一翻身將擁着被子的百里驥壓倒榻上:“本來沒那麼‘想’,現在倒是特別‘想’了,你說怎麼辦呢?”
“說了不行就不行,放手!”百里驥掙扎着捉住遊走在腰間的手,滿面緋色。
“沒關係,過了子時就是‘明天’了,我可以試着稍等等……”
“等個屁!你……你我現在這身體還沒成年呢!節制些吧!我可不想將來整天陪你喝固本強元的藥!”
百里騏撐着身子停下手,眯起眼睛看着他,直把百里驥看得渾身寒意遍生才緩緩點頭道:“你這身子太瘦了,抱着都不爽,是得養養了。要不是你飲食上太挑剔,我也不會同意那兩個小丫頭過來纏你。”
聞言百里驥臉上一熱,一時也辨不明自己究竟是惱怒多些還是感動多些,只怔怔應了一聲。恍惚間身上的溫暖突然離開,他本能地一縮脖子瑟縮一下,卻又立即被錦被裹暖了。
百里騏細心掖着被腳說:“你歇着吧,我去看看。”
“哎,慢着!”百里驥一把拽着他胳膊坐起來道:“讓我去!”
“你?不怕面上過不去了?”
“已經這樣了我還能怎麼着?”百里驥攏了一把長髮白他一眼:“畢竟正事還是要做的!剛纔他多半是看到你了,我們是雙胞胎的事只要有心不難查到,與其鬧騰的更多人注意,不如親自向他解釋一二……況且古人思想保守,不親眼看看他的反應我也不太安心,希望不會影響我們的佈局。唉……衣服!”
百里騏任勞任怨充當小廝替他翻箱倒櫃地找衣服,一邊隨口建議道:“雖然不能殺他,但也可以叫他忘掉不是麼?”
“催眠對人的神智多少是會有損傷的,何必呢……反正我們……我們也是……真的……”
後面兩個字被幾不可聞的聲音模糊掉了,只剩下一個飄渺的口型。
此時正背對着他搗鼓箱子的百里騏驀然一頓,隨即勾了勾脣揚起一個十分溫暖的笑容……
相較其他人,跪在外屋的金十可謂是最難作的了。自翟忻丟下他走後,他就一直在做心理鬥爭,方正的額頭上急出了一層汗。
進去通報吧,不長眼色;保持沉默吧,怠慢瀆職;跪着不動吧,內室情況曖昧,非禮勿聽;偷偷溜走吧,主子沒讓起來,不合規矩。
這可把老實的金十愁壞了。
他第一千次後悔自己愛湊熱鬧的毛病——要是方纔他沒有湊過來問個究竟也就不會被稀裡糊塗踢進門來。
咬咬牙,金十決定還是高聲通報好了,至少不能耽誤了公事不是?
正待他提氣欲言之時,突然聽到一聲怒吼:“你給我滾遠點!”
這聲音中羞惱參半,聽得金十腦子裡“嗡”的一聲一片空白,當下愣在原地。呆楞間彷彿又聽到什麼“衣服”、“放手”、“節制”之類的話,於是跌進屋時看到的那幕又清晰地浮現眼前……
鼻腔一熱,呼吸間癢癢的粘稠。
金十下意識一摸,滿手的血啊——都是鼻血!
七手八腳地掏出布巾擦着,膝下卻像有自主意識般向內室挪近了尺許,耳朵也不由得豎起來細聽。可惜言語聲一時低了下去,模糊得聽不清楚內容,到後來只隱約有些衣料摩擦似的撲簌聲。
聽着聽着,好不容易止住的鼻血又留了下來……
於是,當百里驥當先從內室走出來時,兩相都唬了一跳。
金十張着嘴瞪着眼,兩行鼻血“掛前川”,原本好端端的臉愣是憋得漲紅,顯出一副滑稽樣來。
百里驥訝然停下腳步看着他問:“你怎麼還在?你這是……”
後面緊跟着走出來的百里騏拉了他的手徑直向外走,越過金十時淡淡道:“自己下去領罰。”
聲雖輕,字字清晰猶在耳側,足見功力深厚。
金十這才驚醒,看着兩人的背影消失在院門後趕忙狼狽地爬起來,捂着鼻子往後院水井方向掠去。
夜風中一絲笑音隱隱從樑上傳來:“老大,你瞧小十那傻小子糗的,還跟沒開葷似的!嘻嘻……”
“……慎言謹行,睜好眼睛。”
“是。”
也許是耽擱的時間較長,也許是本身心理素質不錯,總之當百里驥再見到李榕悅時後者的態度還真算得上平靜——如果除去他飄忽躲避的目光與緊攥茶盞的小動作不談的話。
忽略神情緊張不明所以的晨曦,百里驥輕描淡寫地向李榕悅提起了自己“不久前因機緣巧合偶遇重逢的哥哥”,然後抱了“以不變應萬變”的態度靜觀其變。
只見李榕悅一雙眼睛中忽明忽暗幾番閃爍,最終將視線的焦點落到了百里驥臉上,頗爲誠懇地說:“當年百里家遭遇不公,你兄弟二人如今得以相認實在難得,真是可喜可賀。不如由我做東,請兩位一聚若何?”
“多謝殿下好意。不過家兄自幼身體孱弱,不沾茶酒油膩,也極少出門,只怕……”
“是了!小時候倒是聽你提過,若是令兄康健我就該有兩位陪讀了。倒是我唐突了,若是他不便就算了吧,不用勉強。想來你們兄弟自幼就相處得好,分別這些年再遇……無怪乎看上去……這般親厚。”
“殿下英明。”似乎身後的紫檀屏風都擋不住那灼灼的目光,百里驥抿抿嘴,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一面從几上優雅地端起自己常用的紺黑茶盞:“殿下此次前來恐怕不單是爲了探望驥,然否?”
無人答話。
百里驥擡眼,見李榕悅彷彿頭一次認識自己一般直盯着自己的臉,心裡頓時有些不自在,挑眉輕輕咳嗽一聲。
李榕悅回神,目光卻仍不避閃,溫聲道:“這茶盞漂亮的緊。”
“家常物件,不值什麼,只是用慣了而已……殿下不會是想要這個吧?”
“駿逸捨不得?”
“不是捨不得,只是驥有個習慣,但凡貼身用過的東西再不送人。”
“是麼?”李榕悅終於垂下眼睛,看着手中的瓷盞微笑道:“駿逸這個習慣倒與我相和呢!”
聞言,百里驥慢慢放下本已湊至脣邊的茶盞,卻也並不接話。
一陣沉默後,李榕悅突然開口問:“駿逸可知黎陽王齊佼昨夜暴斃的消息?”
“哦?”百里驥一怔,右手輕叩幾面微搖頭道:“還不曾。驥近來偶感風寒,每日過午便不問外務了。”
“原來如此”,李榕悅也擱下盞:“那駿逸怎麼看此事?”
“……恐怕事有蹊蹺。”
“不錯。潛進北姜軍中的探子回報,北姜大軍近日厲兵秣馬,居心叵測。”
“敢問殿下又作何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