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十三年舊曆大年初三,南泰縣城外大校場上進行了一場聲勢浩大的閱兵儀式,江北護軍使麾下第七混成旅的三個團官兵在全縣父老面前招搖過市,出盡了風頭和洋相。
由於經費緊缺,再加上過年布料難買,新招募的官軍尚沒有軍裝穿,除了一頂綠油油的大斗笠外,大兵們依然穿着當土匪時候的服裝,平時也就罷了,校閱的時候極其刺眼,連一貫臉皮厚的前土匪們都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再窮也得給弟兄們弄一身二尺半不是?”蓋龍泉手下八爺這樣抱怨,他弄了個連長當,自己花錢置辦的軍裝馬靴,行頭很是光鮮,但連裡的弟兄們還是穿的五花八門,看起來像一羣乞丐。
“大帥自有安排,等罌粟花開的時候,就啥都有了。”蓋龍泉信心滿滿的說,陳子錕沒瞞他,五百畝罌粟田是吸引住這幫土匪的重要因素,誰不知道大煙值錢啊,再熬一陣苦日子就苦盡甘來了,這時候鬧亂子,那是腦筋壞掉了。
老百姓們亂哄哄圍在校場四周,看了一場別開生面的大閱兵,雖然第七混成旅的弟兄們連軍裝都不整齊,步操也歪扭七八,但那股彪悍勁兒卻是掩飾不住的,再加上嶄新的步槍和閃亮的刺刀,更加有震懾力。
“虎賁之師啊。”某老秀才搖頭晃腦讚道。
那些平時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大姑娘小媳婦們也都藉着過年的光景出來看熱鬧了,她們三五成羣的聚在一起時而竊竊私語,時而吃吃的笑,身上都穿着紅紅綠綠的新棉襖,引得那些大兵走着走着隊列就歪了,更引起一陣陣鬨堂大笑。
夜上海的姑娘們也來看熱鬧,她們和那些鄉下女子可不一樣,大冷的天依然穿着旗袍,只不過在外面罩了件貂皮大衣而已,一羣豔麗的小娘們往那裡一站,第七混成旅的軍官們頓時饞涎欲滴。
“真俊,啥時候得空進城去睡睡。”
“拉倒吧,就你那點軍餉還想睡夜上海的娘們,打茶圍都三塊錢起,過夜起碼十塊。”
“孃的,別說十塊大洋了,就是少活十年都值!”
他們在這邊肆無忌憚的議論着,紅玉一雙美目緊盯着隊列,希望能找到那個叫樑茂才的冤家,可是她眼睛都看花了也沒找到人。
興許是剿匪時被打死了吧,紅玉心中閃過這個不祥的念頭,頓覺一陣刺痛。
陳子錕在大年初三閱兵是有目的的,一來是增強部隊的凝聚力和自豪感,二來是向南泰百姓展示實力,讓某些居心叵測的傢伙收斂點。
校閱結束後,陳子錕召開封官授銜大會,第七混成旅的各位頭領匯聚在主席臺下,亂哄哄的等待着護軍使宣佈委任狀。
主席臺是座臨時搭建的土臺子,上面扎着綵棚,兩邊紅旗招展,當中一面五色國旗,旗杆下肅立兩名護旗手,腰掛盒子炮肩扛伯格曼,威風凜凜不可一世,那是陳子錕衛隊的兵,裝備的都是最好的傢伙。
今天陳子錕穿的很派頭,陸軍少將大禮服,雪白的帽櫻子,蔚藍的呢子禮服,金色的腰帶上懸掛着西洋指揮刀,馬靴鋥亮,手套一塵不染,這身行頭看的土匪們眼睛裡都快冒出火來了,心說等老子有了錢說啥也得辦一身。
會議司儀是閻參謀長,他今天也是軍裝筆挺,佩刀鏗鏘,不過穿的是常服,遠沒有陳子錕那麼威風,看看人都到齊了,他清清嗓子站起來道:“今天是我們江東省陸軍第七混成旅成軍的日子,是咱們的大日子!”
衆頭領們不耐煩的聽着,不爲所動,陳壽見不是事兒,帶頭鼓起掌來,但跟着他鼓掌的只有他的一幫嫡系,蓋龍泉那邊的人連動也不動。
蓋龍泉斜了陳壽一眼,道:“給參謀長呱唧呱唧。”
衆頭領們這才鼓掌唿哨起來,陳壽忿忿不平,無奈實力不如人,只好強忍不發。
這一幕陳子錕都看在眼裡。
“我們第七混成旅的職責是保境安民……”閻肅長篇大論滔滔不絕,等大家都開始打呵欠的時候才話鋒一轉:“下面請護軍使兼旅長陳少將給諸位安排職務,授予軍銜!”
一陣短暫而熱烈的掌聲後,所有人都用熱切的目光盯着陳子錕,大夥都是土匪,被朝廷詔安圖的就是升官發財,雖然此前陳子錕也暫時任命了一些職務,但那都不是正式任命,今天才是真格的。
陳子錕站了起來,拿着一個鐵皮大喇叭道:“我姓陳的說話不喜歡玩虛的,以前收編弟兄們的時候咋說的,今天就咋整,現在我宣佈,任命陳壽爲第七混成旅第一團中校團長。”
陳壽喜滋滋的上臺接受了委任狀,這是一張白綢子,上面用毛筆寫着職務和軍銜,落款有陳子錕的簽名和江北護軍使的關防大印。
下面頓時聒噪起來,殺虎口的杆子們和陳壽有過節,很不滿他竟然搶了蓋老大的風頭,居然第一個任命,還當了團長。
陳子錕道:“陳團長辛苦了,自團長以下軍官,你自行安排便是,我就不操這個心了。”
陳壽大喜,他手下那些弟兄可都嗷嗷叫着等着呢,現在營長連長的隨便安排,還不全憑自己一句話,陳子錕不插手第一團的人事任免,那是對自己的信任。
緊接着,陳子錕又把蓋龍泉叫到了臺上。
蓋老大的派頭可比陳壽大多了,第七混成旅有一半的人馬都是他忽悠來的,論威信他比陳子錕還高點,在一陣叫好聲中,蓋龍泉一邊四下拱手,一邊爽朗笑着走上臺子,衝陳子錕一抱拳:“大帥請了!”
陳子錕笑嘻嘻道:“蓋老大辛苦,現在我任命你爲江東省陸軍第七混成旅第二團上校團長。”
蓋龍泉朗聲道:“謝大帥。”
他心裡很舒坦,因爲雖然同是團長,但他的軍銜比陳壽高了一級,是上校,而且實力比陳壽大得多,第一團只有八百兵力,第二團卻有三千人之多,趕得上一個旅的兵力了。
正想着如何給手底下的兄弟安排座次,陳子錕又說話了:“現在請蘇青彥,薛斌上臺。”
大夥兒都愣了,不是說第二團的人事任免全由蓋老大說了算麼,怎麼又把這倆人挑出來單獨任命?
蘇青彥和薛斌也頗爲驚訝,但此時此刻也顧不上其他的,只能迎着頭皮上臺聽封。
陳子錕道:“本旅長任命蘇青彥爲護軍使公署參謀處長,任命薛斌爲手槍營少校營長。”
蘇青彥是山寨軍師出身,腦筋靈活的很,聽了這話精神一振,知道陳子錕要重用自己了,趕忙給薛斌遞了個眼色,敬禮道:“謝大帥!”
薛斌也感動莫名,他不是傻子,手槍營顧名思義,士兵裝備的都是盒子炮和手提機槍,是直屬陳子錕指揮的獨立部隊,這說明大帥不念舊惡,而且對自己信任有加。
他當時就要跪倒,卻被陳子錕一把攙住:“黑風,軍隊裡可不興跪拜,以後你膝蓋再彎,我可要打你的軍棍。”
薛斌道:“謝大帥栽培,以後刀山火海一句話!”
站在一旁的蓋龍泉略有不悅,樑茂才走後,老九薛斌是他手下最能打的大將了,本來自己想安排他一個連長乾乾的,沒想到卻被陳子錕挖了牆角,還有蘇青彥,那是自己的軍師啊,本來已經內定爲第二團的參謀長了,現在直接提到旅部去做參謀處長,這事兒總讓人不大舒坦。
陳子錕笑道:“蓋團長你可不要不捨得放人啊,蘇青彥和薛斌是我在北京的老相識了,我們是不打不成交,你就借給我用用吧。”
蓋龍泉想到上次薛斌爲救陳子錕拿槍對着自己的事情了,心道老九對自己也不是很忠心,何不做個順水人情呢,便笑道:“都是自家弟兄,哪來的借人之說,就是我蓋龍泉,也是大帥您的部下呢。”
陳子錕哈哈一笑,這事兒就算過去了。
還有幾項任命當場公佈,正式任命趙玉峰爲副官處長,龔梓君爲軍需處長,陳壽兼任軍法處長,通常大帥們開府建衙都有八大處,陳子錕也有四個處了,至於軍務、軍械、教育、交際這些部門,暫時還不需用。
如此任命還算公道,方方面面都照顧到了,大家也都說不出二話來,其實這都是閻肅閻參謀長幫陳子錕規劃的,目的無非是爲了平衡各方力量,陳子錕是個光桿司令,兵權被兩個土匪頭子把持着,這不是刀尖上過日子麼,就得讓陳壽和蓋龍泉互相不服氣,互相制約着,陳子錕這個旅長才能當的遊刃有餘。
第一團人馬雖少,但裝備重機槍和格魯森火炮,器械上佔優,而且陳壽還兼任軍法處長,權力較大;第二團人數雖多,但大多是老弱病殘,只有步槍手槍,實力和一團持平。
除了土匪編練的兩個團之外,陳子錕親自兼任第三團的團長,這個團兵力很少,只有三百人,都是由鄉下本分莊稼漢組成,實心眼,勤懇樸實,屬於戰略預備隊性質,還有一個獨立手槍營,歸薛斌指揮,清一色的盒子炮和伯格曼,充當公署衛隊,是陳子錕的殺手鐗部隊。
封官結束,大宴全軍,營房裡擺開了流水席,白麪饅頭紅燒肉,烈性燒酒可勁的造,這段時間官兵們的日子可過得苦,每日除了出操之外就是蓋房子平整操場,累得跟死狗似的,連進城耍的時間都沒有,而且伙食很差,高粱面窩頭就大蔥就是一頓飯,有時候連黃醬都沒有,更別說招安時候承諾的頓頓雞蛋烙饃了,除了大年夜那天吃的好,像今天這樣的伙食還是頭一回。
陳子錕帶着兩位團長挨桌敬酒,喝的人仰馬翻,不亦樂乎,直到夕陽西下,酒宴才落下帷幕,望着杯盤狼藉的現場,第七混成旅年輕的少將旅長不禁感嘆,養兵真他孃的花錢,一頓酒席就吃掉老子八百大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