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泰是個窮地方,消費能力很低,那些鄉紳地主存點錢不是藏在地窖裡,就是在鄉下買地,很少花在自己身上,平時在醉仙居吃個小酒都算是奢侈了,所以夜上海的生意自打開門以來就很差。
可是第七混成旅發了餉之後,夜上海的生意就爆棚了,連領了幾個月軍餉的老總們財大氣粗,又秉承當土匪時候養下的習慣,有錢不過夜,不花掉心裡就慌,夜上海的生意好,連帶着對面醉仙居的生意也極其火暴,白花花的銀子流水一般進賬。
直到此時,一些知道夜上海幕後老闆是誰的人才恍然大悟,合着護軍使在這兒等着呢,左手發軍餉,右手就賺回來了,這招真高!
麥收的季節到了,江北大地一片金燦燦,去年秋末種下的罌粟也成熟了,龍師傅說,今年風調雨順,收成一定很好。
豐收前夕,督軍公署發來一紙命令,讓江北護軍使陳子錕到省城述職,與此同時張鵬程的密信也到了,就三個字“鴻門宴。”
其實不用張海鵬提醒,陳子錕也知道孫督軍沒安好心,自己若是去了省城,怕是就回不來了,他當即修書一封,說江北土匪尚未肅清,自己軍務繁忙無法抽身,特派參謀長閻肅前去代爲述職。
閻肅去省城走了一遭,自然是坐了督軍公署的冷板凳,例行公事的述職完畢他就離開了省城,走馬觀花的在附近溜達了一下,考察省裡的經濟民生,這一看不要緊,嚇了一大跳。
省城郊區的田地,漫山遍野一望無際全是罌粟田,合着孫督軍也是個鴉片種植專業戶啊,麥收前後罌粟成熟,沉甸甸的深綠色果實隨風搖晃,一派豐收的景象。
閻參謀長哀嘆不已,不過也理解了陳子錕的苦衷,你不種,自然有別人種。
回到江北之後,又收到督軍公署的命令,孫督軍計劃在江北進行軍事演習,命令第七混成旅參加。
這道命令實在操蛋,只聽說過秋操,哪有麥收農忙的時候把隊伍拉出來練的,還是在江北開練,這不是明擺着要動手麼。
第七混成旅隸屬於江東省陸軍,名義上陳子錕是要聽孫開勤命令的,所以對這道命令無法反駁和違抗,你可以不參加,但總不能拒絕省軍到江北來吧,再說淮江那麼長,想防也防不住。
不等江北做出反應,省軍第二師又兩個混成旅已經開赴江邊,收集渡船準備北進了,陳子錕只得迅速做出部署,保安團守住縣城,第一團原地駐防,自己帶領第二團第三團和獨立手槍營趕赴演習現場。
省軍已經在北岸建立了登陸場,淮江航運暫時中斷,被軍隊徵用的數百條大小船隻來來往往,將數不清的士兵、戰馬、火炮、輜重運到江北來,陳子錕和一幫軍官站在一座不知名的小山包上,望着遠處江邊螞蟻搬家一般的省軍,心情都很沉重。
參謀長閻肅放下望遠鏡道:“把大炮都運過來了,這是演習還是打仗啊。”。
旅部參謀處長蘇青彥道:“大帥,打吧,半渡擊之,勝算很大。”
薛斌摩拳擦掌:“大帥,我們手槍營願打頭陣!”
陳子錕道:“打什麼打,省軍是來演習的,知道不,就是玩打仗,讓弟兄們都打起精神來,陪他們玩玩。”
話雖說的牛逼,但陳子錕心裡卻沒底,這次軍事演習的總指揮是孫開勤拜把兄弟,第二師中將師長段海祥,手下一萬四千人馬,重機槍小山炮都有裝備,是省軍中的精銳部隊,和他們一塊兒演習,假戲真唱的話,陳子錕的二團三團還真佔不了便宜。
雖說第二團都是由見過血的土匪組成,戰鬥經驗豐富,但土匪自由散漫慣了,鑽山溝打游擊還行,真和正規軍開練的話,怕是撐不住勁,而且新購買的美國造M1917馬克沁重機槍和M1918自動步槍纔剛裝備部隊,連發武器比較精密複雜,文化程度極低的土匪很難掌握,尚需一段時日才能形成戰鬥力。
但第二團的弟兄們可沒這麼多顧慮,大大咧咧開進了演習區域,這塊地方是孫開勤在地圖上胡亂劃得,平原丘陵河川都有,倒也是個操練兵馬的好地方,麥收的季節天氣燥熱,二團選了個樹蔭地做營地,正要扎帳篷,忽然一連省軍人馬開過來,要強佔這塊地方,兩下里一來二去就動起了手。
打羣架這種事情,沒有太多技術含量,誰人多誰佔便宜,二團弟兄們一擁而上,將省軍打得屁滾尿流,省軍打不過對手,轉而破口大罵:“你們這幫千刀萬剮的山賊!早晚滅了你們。”
弟兄們大怒,又要上前痛毆,卻被聞訊趕來的陳子錕攔住,他笑道:“人家沒說錯,咱們就是山賊,不過誰滅誰就不一定了。”
越來越多的省軍在北岸登陸,段海祥帶着師部一干人等駕到, 大軍出動,地動山搖,一萬多軍隊外加所用的牲畜、帳篷、鍋碗瓢盆、糧食乾草彈藥器械等,三天三夜也運不完,江灘上一片忙碌,憲兵隊吹着哨子指揮交通,馬車騾車來來往往忙得不可開交,熱火朝天。
段師長志得意滿,拄着軍刀望着自己的軍隊,好久沒有開兵見仗了,弟兄們閒的蛋疼,這回好不容易把家當全搬到江北來,就不打算回去了。
第二師的軍官們衆星捧月一般簇擁着段海祥,其中一個年輕上尉參謀軍官正是夏景琦,孫督軍說話算數,把他派到第二師去當參謀,打打仗鍍鍍金,前途無量的很。
夏景琦雖然是參謀,但手底下有一支精銳特務隊,針對江北的偵查都是由他負責的,第七混成旅的一切行動都瞞不過他的眼睛,那邊一動,這邊就收到消息了。
“師長,小的們的情報說,江北出動演習的是二團三團,陳子錕的嫡系第一團留守大營未動。”夏參謀報告道。
段海祥哈哈大笑道:“陳子錕到底年輕,他再怎麼部署也是白搭,我大軍一到,他唯有束手待斃而已,第七混成旅開到哪裡了,讓他來見我。”
命令傳到第七混成旅的駐地,陳子錕帶領手下重要軍官在手槍營的護衛下前往省軍大營開會,一路上所見令他們心情沉重無比,省軍兵力太多了,真幹起仗來就是五個打一個。
來到師部門口,夏參謀在轅門迎接,將衆人引進一座大帳篷,裡面擺着長條桌和凳子,掛着軍事地圖,陳子錕等人在桌子一側坐下,護兵們一字排開站在身後。
過了一會兒,段海祥在副官參謀們的簇擁下進了帳篷,他身材魁梧,嗓門極大,一見陳子錕就豪爽的大笑起來:“你就是陳子錕吧,果然後生可畏,和我兒子年紀差不多都他孃的當少將了,上哪兒說理去啊,哈哈哈。”
省軍的軍官們都跟着笑,第七混成旅衆人的臉色極爲難看,薛斌的手都按在槍柄上了,陳子錕卻風輕雲淡,客客氣氣道:“段師長老當益壯,佩服佩服。”
段海祥道:“老子一點也不老,像你們這樣的後生,老子空手都能對付八個。”說罷大馬金刀的坐下,副官參謀們分坐兩側,護兵們站在身後,氣勢洶洶。
兩邊人馬就這樣虎視眈眈,省軍全部是整齊的藍灰色軍裝,褐色牛皮武裝帶兩側掛着盒子炮,綁腿皮鞋大檐帽。
江北軍的扮相就差點,綠色大斗笠,黑色對襟褂,腰扎皮帶,掛着雙槍,背後插着皮鞘後背大砍刀,刀柄上繫着鮮紅的綢子,跟火苗一樣扎眼。
段海祥仔細端詳對方,他話說的猖狂,但一點也不輕視對方,陳子錕年輕英武,眉宇間一股氣勢讓他想起自己年輕的時候。
“小陳,給老夫引見一下你的這幫部下吧。”段海祥皮笑肉不笑道。
陳子錕道:“弟兄們,你們也和段師長見個禮吧。”
閻肅、蓋龍泉、蘇青彥、薛斌等人一一站起自我介紹,不卑不亢,言辭有度,段海祥笑眯眯道:“好,好,好。”
夏景琦心中有數,悄然出了帳篷,把師部警衛營集合起來,帶着他們去繳第七旅手槍營的械。
帳篷內,脣槍舌劍還在繼續,段海祥道:“小陳,你們第七混成旅挺牛逼啊,上回把我的十一團都給繳了械,有這回事不?”
陳子錕道:“回段師長,是有這麼檔子事。”
段海祥道:“那我今天就要說道說道了,你這事兒乾的不地道,十一團的弟兄犯了錯,有他們的團長、旅長處置,再不濟也有我這個師長做主,你怎麼就說殺就殺了呢,你也太狂了吧。”
說着一拍桌子,菸灰缸和茶杯都跟着一跳。
省軍的護兵們刷的一聲就把槍掏出來了,薛斌的手下們也不含糊,都是左右雙槍,帳篷裡幾十把盒子炮互相指着,機頭大張,殺氣騰騰,軍官們卻依然坐在凳子上不動聲色。
陳子錕道:“這事兒我已經和孫督軍有過交代了,段師長你這是什麼意思,想辦我?”
段海祥道:“辦你怎麼了,小鱉犢子,我今天就辦你了,草你孃的鱉犢子。”
陳子錕悠然道:“段師長,你草我娘,那你就是我爹了,爹辦兒子天經地義,只要你辦的動,隨你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