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安王親自前往驛站,看到拓跋迪身邊還有個姑娘,很是驚訝,“公主,這位是?”
上谷公主掃了李棠一眼,“她是來找國師的。”
“楚國師?”樂安王皺眉,細細打量李棠眉眼,暗自心驚,“莫不是高平公之女李棠?”
上谷公主不置可否,樂安王面色卻沉了下來,不過轉瞬即逝,他緩下聲音又笑道,“公主既然來到本王封地,焉有不去府上做客之禮!”又說,“今日本王親自來請,上谷公主可不許推辭。”
“皇叔哪裡話!”上谷公主忙起身,“一直要去拜訪皇叔,只是沒料到多出事端,纔沒得閒。竟勞皇叔親自來請,是迪兒之過。”
樂安王哈哈一笑,“一家人就別客氣啦,跟本王一道回府吧!”便送上谷公主和李棠分別上了轎子。
直到兩頂轎子都消失在視線裡,樂安王的臉色才陰沉下來。身旁護衛道,“王爺,這李棠可不能入府。如今高平公一案正在風口浪尖上,李大人犯的可是通敵賣國之大罪。朝野上下風聲鶴唳,唯恐和李家有瓜葛,他的女兒既然來尋那國師,只怕這國師也難逃干係,王爺,您是外放皇族,這事兒可千萬沾不得啊。”
樂安王緩聲道,“晚了。她們已經在王府了。”
“這……”護衛大急,“王爺,這可使不得!”便低聲道,“不如……將她們押解回京,以表忠心。”
樂安王深深望着遠方,一字一頓,“本王對大魏的忠心日月可鑑,行得正坐得端,何懼這些!”
護衛還要再勸,樂安王喝道,“好了,不要說了,本王心裡有數。回府!”
拓跋贊對奇門遁甲之術極爲癡迷,不是纏着石霂就是纏着楚離,問完占卜問陣術,還逮着楚離問會不會法術。
楚離被她纏得見到就想躲,偏偏石霂耐性極好,拓跋贊見纏不住楚離,便更把全副心思都用在了石霂身上。楚離看不下去了,趁着拓跋贊不在偷偷問石霂,“師姐,你不覺得累嗎?”
石霂頓了頓,竟輕嘆了下,“我小時候比她還煩,師父卻從不沒有露出過半點不耐煩的神情來。贊兒既然如此熱忱,我怎忍拂她心意。”
“師父?”楚離奇道,“師父天天都看不見人影啊,我怎麼不記得——”她話一頓,望着石霂,“你小時候?你還有個師父?”
石霂垂了眸子,“教我讀書的夫子罷了。”
楚離還要再問,石霂輕輕抱住了她,竟沒容她開口反而問道,“你帶我見到那崔大人是什麼人?”
“哦,”楚離道,“他是當朝寵臣,屹立三朝不倒的奇人,崔浩。”
“崔浩……崔浩。”石霂眸色深沉,“原來是他……”
“怎麼?”
“沒,”石霂笑笑,“只是久仰大名。想不到他看起來竟然如此年輕,原以爲該是個半百老人。”
楚離道,“是啊,我也覺得稀奇。算起來他少說也得花甲之年了吧?看起來竟然像個二八小夥,太神奇了。”
“其實,我們師父看起來不也很年輕嗎?”石霂沉吟道,“離兒,你有沒有發現,咱們小時候,師父就這模樣,如今十多年過去了,他還是這模樣。”
楚離也恍然道,“對啊,你不說,我都沒發現!師父好像都不老的!”她驚奇道,“那他給我的那個什麼什麼混沌,說不定真是個——哎呀!”說到這裡時,楚離一拍額頭,“糟啦,我好像一點都不記得了!”
石霂也嚇了一跳,“不記得了?”
楚離敲了敲腦袋,“是啊,好像只能記得混沌二字,別的……就一片空白。也不是空白……”她說得顛三倒四,“我知道它就在那兒,可是我就是不知道內容是什麼。”
“怎麼會這樣?”石霂揉着她的額角,“你原來記得嗎?”
楚離道,“原本全都看了一遍呢!但我又不是過目不忘,而且好像最近記性都不太好。看過的都不記得啦。”她嘀咕道,“難道是因爲那日走火入魔……”
石霂憐惜的抱住她,“可好些了?不記得也不用急,身子最要緊。”
“師姐放心啦,我好像並沒有什麼大礙,”楚離道,“也是奇怪。那夜就覺得好像整個人都被絞碎了似的,但醒來後除了特別累之外,竟然沒有絲毫異樣。脈息正常,也未損傷元氣。”
石霂捏她臉頰,“那不更好!”
“大概是我命硬!”楚離笑笑,再看向石霂時就憂傷起來,“師姐,如果可以,我寧可把自己的命給你一半……”
石霂心頭一跳,“說什麼傻話!人各有命,你好好的就好。”
“你不在,我是絕好不了的。”楚離輕聲道,“石霂,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最近總覺得越發離不開你。倘若你不肯和我在一起,我只怕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了。”
石霂一聲淺嘆,“別胡思亂想,我這不是在呢麼。”她撫摸着楚離眉眼,“你呀,越來越像個孩子了。”
楚離有些不好意思,“師姐,我覺得心都漲滿了。”她喃喃道,“全都是你。”以往心裡沒有那麼一個人時,她的心是空的。空到可以安置天下蒼生。沒想到而今裡面有了一個人,便將黎民百姓都擠了出去,楚離心裡只有這麼一個人。
她滿漲的心房全爲這一個人而喜怒哀樂。可有時,楚離會感到迷茫。她並不能細細思量,何以石霂竟然漸漸成了她的全部。有時甚至會感到恐慌,天下,蒼生,百姓,都被排在了石霂後面。楚離開始覺得,什麼天下什麼百姓都是虛的,天下自有天下人,她爲什麼要爲這蒼生耗盡心血。過往種種心情,都似煙隨風散,她好像看到過去的自己也死在了舊時光裡。
然而,偶爾,楚離會覺得石霂是虛的。儘管石霂就在她身邊。楚離不明白自己爲什麼這麼在乎一個人,這種在乎又能持續多久。也許是一生,也許……楚離覺得,也許會在死前看清這一切。
看清這大千世界,種種人情世態,到底都是什麼東西。
她覺得自己現在已經完全進入了另一個世界,她的心好像被什麼緊緊攥住了。這種力度讓她的喜怒哀樂都飽滿起來,卻也讓她有一種難以表達的疲倦。可是身體和意識好像不受她自己控制一樣,她仍是圍着石霂打轉。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心了。
但這所有的情緒和眷戀之後,卻好像有另一種極爲冷凝的理智在蟄伏。那是一個可以冷眼旁觀這一切的楚離,卻被她埋入了不知道哪裡去。可能只有這個楚離,才能看到那本書,才能體察萬物。就像那夜的感覺,凌駕於萬物之上,而又融合在萬物之中。但那夜,她自己被絞碎了。
這種種感覺是無法像石霂表達的,楚離輕輕吐出一口氣,即便親密如石霂,即便那麼瞭解她的石霂,也不可能理解這種感覺。因爲,楚離很清醒的明白,是她自己埋葬了自己。她知道,是她自己的選擇讓她變成了新的楚離。
她現在沒有雄心壯志,只想醫好石霂。
晚宴時分,樂安王爲她們接風洗塵。樂安王坐首席,右手第一是上谷公主,左手第一是楚離。兩人身側分別是李棠和石霂。
酒過三巡,樂安王道,“聽說前些日子楚國師去了傲徠峰,不知所爲何事?”
楚離才道,“王爺有所不知,我們一路過來,是追着一個妖邪而來。可惜我太輕敵,受了傷,錯過了泰山登峰的盛會,興許那妖邪已經離開了此地。說起來倒令人慚愧。”
“妖邪?”樂安王大驚,“可是說那採陰補陽殘害女子之人?”
楚離道,“王爺也知道?”
“唉!”樂安王重重嘆氣,“楚國師有所不知,我封地上向來百姓富足,安居樂業,可就是前不久,總出現少女失蹤的案子。幾乎每月都有百姓去報官,現在當真是人心惶惶。”
楚離不由得和石霂相視一望,又道,“那王爺可有線索?”
“沒有。那妖邪來無影去無蹤,倒是聽說傲徠峰上出現了神人,誅滅一個妖人,聽說正好是國師登山那日。本王猜想,興許是國師的功勞,如今聽國師這一說,”樂安王疑道,“莫非不是?”
“神人?”楚離看向了石霂。
石霂道,“那日在傲徠峰,是師父他老人家救下了我們。”
“哦?”樂安王大喜,“如此說來,那神人定是尊師了?不知尊師現在何處?”
楚離爲難道,“我師父神龍見首不見尾,連我和師姐都鮮少見到他。”
樂安王嘆氣,“高人行事,向來如此。只是可憐了此地百姓,惶惶不可終日。”
楚離心頭一沉,想了半天,忽然望向石霂,偏巧石霂也在看她,四目相對,她們無聲地吐出了同樣的兩個字——巫溪。
墨莊巫溪善鬼事,以往楚離總嗤之以鼻,但事到如今,她心境大變,對這些志怪之說便是既相信又不相信,但巫溪確實是有些本事的。何況,上谷公主的五明扇還在墨莊碎碎手中。倘若那日她們在傲徠峰有那五明扇相助,想來也不至於有那些遭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