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他帶着七枚回春令和重金登門藥醫谷的時候,他們之間,就有什麼永遠地終結了。
藥醫谷在荒僻的夢澤江潮裡,非輕舟小楫不能抵達。那場天下皆驚的戰變後——他現在都不能回想那期間發生的二三事,只大致地稱呼一聲“那場事變”,那之後,藥醫谷老谷主病逝,谷中一個不知名的外來 弟子傳其衣鉢,潛心研學醫道,後來做了下一任谷主,是爲藥醫谷第四任谷主林青釋,字十念。
青詞釋酒,十念皆安。
不論哪一個,都再也找不到一絲一毫昔日長歌當哭、天地浩然的林望安道長的影子,是以,鄧韶音提着一年份的回春令登門拜訪的時候,全然未曾想到會遇見故人。
還是他最想見卻也不願意見到的那位。
林青釋做了谷主後,新設了回春令,一年由谷中弟子發出七枚,持令者上門求醫,無令則不治,絕不出谷行醫。鄧韶音尾隨着發放回春令的弟子一面一面地收集令牌,又擒住對方問得藥醫谷的下落,當即提着一箱紫錦貝和奇珍玩物若干上了門。
藥醫谷裡的雪封了千樹寒碧,他看見輕裘緩帶、臨風靜立的人,手裡的玉匣轟然墜地,七面回春令骨碌碌滾落腳邊。
“藥醫谷主?怎麼會是你?”鄧韶音駭然地隔着門前的石陣問道。
“你還好吧?”
“這些年你是怎麼過來的?”
“那時候,還有人存活下來嗎?”
他一迭聲地問着,全然忘卻了自己來的目的,胸中情潮翻涌,一時間恍若炭火炙烤,幾近沸騰。
林青釋掬起掌心的一捧落雪,隔着風雪遙遙地轉向他,只一眼,卻讓他胸中的熾焰霎時冰冷下去,甚至全身都感覺到蝕骨的寒意。
鄧韶音吞嚥着風雪失聲驚呼:“望安,你的眼睛怎麼了?”
“放我進去看看!”他被困在陣中不得脫身,不滿地說。
然而,新任的藥醫谷主只是長久地佇立在原地,盲眼中難以抑制的悲哀和苦痛一瞬涌將上來,將陣裡陣外的兩個人吞沒。
“叫我林青釋。”他終於說出了相見以來的第一句話。
一張嘴就有寒氣侵入肺腑,他彎下腰來重重地咳嗽,額頭從覆雪的枝頭堪堪掠過。他勉力平定着呼吸,執拗地向鄧韶音解釋着:“我不認識你,休論從前的事,那個我是夢中身。”
谷裡的侍女幽草走過來爲他繫上厚毛外套,眼神驚駭地定在鄧韶音腳邊的回春令上,道:“谷主,這個人有回春令,好多!”
她的心微微一沉,谷裡發回春令的弟子還沒回來,這人卻已經提着一整年的回春令上門——這是什麼樣一個手腕通天的人?又有什麼樣令人爲難的沉痾相待?她想要提醒谷主,卻發現林谷主只是負手而立,靜靜地隔着一段距離與那頭的人對峙。
林谷主衣袂獵獵,散落的長髮在風中抖得筆直。他擡起手遙遙指着陣中的時候,幽草驚愕地瞪大眼,看見他周身一點落雪也無。
勁氣,是勁氣!
幽草曾聽谷中的一位病人提過,知道這樣純發乎內心的勁氣需要怎樣純摯凝厚的武學修爲。她目光復雜地望向谷主,原來,清癯瘦弱的谷主,亦是身負絕世武學。
幾年前,谷主拜入藥醫谷時,像是橫空出世,什麼過往都沒有,現在細想來,谷主也必然有一段幻滅的過去,否則,怎麼甘心拚卻一身神通,幽居深谷行醫。
幽草還待細想,思緒卻被谷主的聲音冷冷截斷,這些年,他是從未見過這樣冷銳的谷主,整個人像是一把待出鞘的長劍,像谷主牆壁上懸着的那把渡生劍。
林青釋淡淡道:“不治。”
“谷主,這與理不合!”幽草急道。
“在藥醫谷,我便是理。”林青釋擡手遙遙掐訣挪移了陣中的石塊,側身望了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