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蒼白而悲哀的神色震懾了我,稍一遲疑,她本來掩着雙眼的手提着一個小小的瓶子向我噴來。本來像是香水瓶的瓶子,噴出來卻是嗆人的噴霧,我一下子無法呼吸。
“我敢肯定,小丁就躲在女王的身邊,也許就在王宮裡。”
康文聽了我的話,眉峰微微地起了個皺褶,他說:“如果是那樣,我們的機會就更渺茫了。”
我倔強地說:“未必。你知道柯盈的真正身份是什麼?”一面把跟百事可樂的對話跟自己的想法說了一遍。
康文聽完了,看着我,忽然說:“如果真的是那樣,你想柯盈下一步會做什麼事情?”
康文的目光飽含憂慮。平和儒雅如他,居然也會出現這樣的神情,可想而知他的擔心已經去到哪個等級。
我輕輕說:“這個問題我也有想過,怕是柯盈一坐穩女王的位置,就會來掩住我們的口了。”
“不但是這樣,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她還不會讓我們離開這個地下城的。”
“不錯,因爲我們不但知道了她的國家的秘密,還知道她個人和情人的秘密。”想到這裡,我不由站了起來,“看來我們馬上要離開。”
我們的估計並沒有錯,離開老柔姿的房子不過十來米遠,我們已經看見有侍衛。藏身藤蔓植物後的我們眼睜睜他們進入我們曾住過的房子進行搜查。
康文看着我,神色似乎在說:“如何?”
我咬咬下脣:“現在我們只有一個地方可以去了。”
康文點點頭。
我們現在去的地方是王宮。解鈴還須繫鈴人。我們的生路還是得着落在柯盈女王身上。
不夜城裡的王宮,任何時候都顯得那麼美。但由於心境問題,現在它在我眼裡與怪獸聚居地無異。想想也是,王宮不但是王室成員的住地,辦公地點,還是王室成員屍體的放置地。可以說,王室成員的生老病死全集中在這有尖頂的白色房子裡,這裡集中了太多的靈魂和秘密。
我跟康文偷偷潛到王宮附近,潛伏了好一會兒。今夜似乎註定多事,連巡邏的侍衛都比平時多很多。等幾撥巡邏侍衛過去之後,我跟康文分頭潛入王宮。
爲了保險起見,我們的計劃是我直接去找女王,而康文,則負責找出藏在王宮內的小丁出來。
很難說誰比誰更危險,但康文卻不放心我,再三的囑咐不可跟柯盈翻臉。說到後來,我招架不住,鄭重承諾:柯盈不欺人太甚,我就不揭穿她的底細。
康文自後面的窗戶進入,而我則在側面的牆上找到一個打開的窗戶。我本想用手板曲窗戶上的鐵枝,卻原來是石頭窗枝。我掏出一個隨身帶着的銼刀來,用力將石頭挫出缺口,一手板着,一手用暗勁一拍,石頭窗枝兩個缺口同時斷掉,掉到我另一隻手上。我如法炮製,弄掉了三根窗枝,窗口的缺口就足夠我進入了。
再一次觀察四周無人,我把板下的窗枝小心藏在角落,用手按住窗框,頭先腳後地栽進了窗子。
王宮裡也是微亮的,我的手在地板上一碰觸,彈跳起來,站定了。這裡也許是一間小小的房間,說是也許就是房間的盡頭叫厚厚的布幔遮住,看不清楚房間到底有多深,而我站着的這一部分空間,則只有四五平方的大小。牆上掛着畫框,裡面都是美貌的女子,穿着華貴的衣服,神情嚴肅,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這些畫像裡的女子應該就是地下龍城歷代的女王。
我悄悄移動着腳步,感覺女王柯盈不會停留這間房間裡,我的手已經握在了門把上面,我打算離開。
就在這時候,布幔後面傳來了人聲。
有個女子輕聲但急促地說:“你怎麼可以這樣,我們以什麼理由來處理他們?”
有個男子的聲音說:“你已經是女王,有些事情不需要理由。”
女子顯然開始心亂:“這怎麼可以,他們畢竟還幫過我。”
男人進一步威脅:“可是你別忘了,他們是因爲什麼來到了這裡。”
就是這幾句話,我已經明瞭布幔後面的是誰。康文要找的人和我要找的人,都集中在這裡,而且他們很有可能就是爲了處理我跟康文的事情而起了爭執。
我沉住氣,想再聽聽他們在說什麼。
小丁正在以如簧之舌繼續遊說:“他們知道了我和你的秘密,留着他們只有危險。”
“可是你也說過,他們是有來頭的人,如果他們發生了什麼意外,我怕我們馬上就給外面的人發現了。”
“什麼?你還打算放他們出去?”
聽到這裡,我的心裡在冷笑:果然,已經不打算放過我們,不是我們判斷正確的話,很可能死了也是心有不甘的。
柯盈顯然心已經亂了,聲音裡帶着哭聲:“本來也沒有什麼的,回來的人都是聽到龍的召喚自己找到洞口下來的,可是你怎麼偏偏殺了人……”
柯盈問的也正是我想問,我立刻豎起了耳朵來聽。
可是布幔後面的兩個人似乎正離我越來越遠,我開始聽不清楚他們的說話。我心急,鋌而走險,悄悄掀開布幔的一角,閃身進去。
完全的出乎意料,布幔之後隔了四五米還有一層布幔,這個奇怪的房間,似乎就是完全由這些布幔隔斷開來。我向前靠近了四五米,兩個人的對話變得清晰了很多。
可是我顯然錯過了想要了解的橋段,這時柯盈已經在哭,泣不成聲,在那裡邊哭邊埋怨:“我下來了那麼久,你始終沒有下來找我,我就告訴自己,你一定是在騙我的。”
小丁:“我沒有騙你,我天天都想下來,可是,我還得完成要幫助你的事情。”
“可是你那時說我如果真的聽召喚下來的話,就會陪我下來,可是,可是我等了又等,足足等了兩個月,等到我的心都死了……你知道,那個姓邵的先生爲了姓顧的小姐跳下來的時候,我真的好嫉妒,嫉妒這樣的感情怎麼不能發生在自己身上。如果連自己最愛的人都欺騙了自己,就算我是女王,那又有什麼用處呢?”
這段話實在令我吃驚,小丁原來是一直知道柯盈失蹤的原因的,可是他居然可以裝作一點不知情,隱瞞了足足兩個月,他口口聲聲說愛柯盈,可是我知道,當初他並不是自願下來的,我實在無法揣測他是什麼居心。
而他們顯然又開始向房間的另一頭走去。這奇怪的房間裡不知道有多少重布幔,我只感覺到我跟他們似乎始終隔着三四重的樣子。我再接再厲,再掀一層。
眼睛一花,我居然看見布幔後面有人。布幔是白色的,這個人穿的衣服也是白色的,長袍曳地,頭髮和鬍子也是白色的,驟眼看上去,似乎帶着白色布幔的保護色。
老人看見我,也嚇了一跳,豎起一根手指在嘴脣前“噓”。
但事出突然,我就沒有老人那麼鎮定,退了一大步,肩膀把牆上一個鏡框撞歪了。兩層布幔後的兩人已經醒覺,驚呼:“誰?”
我看看老人,層層掀開布幔走過去:“是我。”
看見我的兩個人臉色都變了。
我的臉色相信比他們好看,我笑了笑:“我是來找柯盈的,原來小丁也在,正好可以幫忙解決幾個疑問。”
小丁看看柯盈,柯盈的眼睛有點發紅,果然哭過。她的臉色非常難看:“你私自闖進王宮來,觸犯了國家法律了,我只要叫一聲,侍衛就會涌到這裡來把你抓住。”
我笑:“抓我不是已經抓過了嗎?我來這裡是求個明白的。”我盯着柯盈:“第一個問題:你的記憶其實並沒有失去,那天在龍池裡,你是裝作不記得往事來欺騙我們的是嗎?”
柯盈抿着嘴沒吱聲。
我再問:“第二個問題,你可以幫忙解釋一下你們是怎麼聽到龍的召喚和怎麼到這裡來的麼?”
這個問題令柯盈稍稍鬆了一口氣,這是一個比較容易回答的問題,卻是我比較想知道的問題,放在一個質問性的問題後面提出,純粹是攻心戰術。
通常人涉及一些不想回答或不能回答的問題的時候,無法作出合理的解釋,心通常會虛,這時再扔給他一個比較容易接受的問題,效果就像可以攀附的工具一樣,讓被提問者心理壓力減小,自自然然地按照問題提問者設計的路線走。
現在的柯盈就是這種情況,她開始向我描述當天下來的情形。
柯盈屬於那種內向的孩子,但是,她並不是從小就這樣,她的內向自十歲那年開始。
那是一個春天,萬物甦醒,充滿希望的春天。柯盈忽然覺得有人在她耳邊說話,說話的內容就像幻想力強的兒童所能想到的一樣。有一個神秘的地方,有一個神秘的國度,擔負着神聖的使命。在那裡沒有爭鬥,沒有歧視,就像世外桃源。你想去那個地方嗎?其實,那個地方並不只是存在於幻想之中,其實,你就是屬於那個地方的人。
柯盈開始的時候並不相信,以爲是自己的神經出了問題,當跟可以說起的同學說起,她也被認爲是幻想大王,而那時候,她的朋友並不很多。
當謊言被重複一百遍的時候,很有可能就被認爲是真話。
柯盈也是這樣,在無數遍聽到這個故事的時候,她決定要開始相信它。
遙遠而神秘的國度,平等而祥和的人們。
尤其在柯盈長大成人,投身社會,面對着社會殘酷競爭的時候,這個預言就像一個甜美的夢想,不斷地誘惑她。而這時的柯盈,卻從漫長的等待中養成了認命的習慣。是自己的就是自己的,所以她對這一直存在於她腦海中的理想生活既不會放棄也不會過分期待。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這件事情,她只會對自己最喜歡的人――小丁說起過。
然後,那天終於來臨。
有人明確通知她,國度的大門已經敞開,她應該儘快歸來。
她有太多的疑惑和不捨,自己的老父和男友呢?儘管如此一說,父親可能不一定就是自己的生身父親,雖然,他也從來沒了解過自己的心,但是,他畢竟是這世上對自己最好的人,他們曾相依相伴過那麼長的日子。
而小丁,則是另一種感情叫她難捨難離。
也曾突發奇想,小丁的性格也很內向,他是不是也是這國家的人。可是,小丁卻從來沒有聽過那種話語。
如果我只能自己一個人去,留下你該怎麼辦?這個問題,她問過自己和小丁不止一次。最後一次,小丁握緊她的手,無論那裡歡不歡迎我,我都要陪你去。
柯盈沒有懷疑,可離別總是突如其來。
那天,她帶團來到謎窟,忽然心有所感,獨自踱步到內洞。
就在深不可測的無底洞前,她聽到了一種似乎是遠古猛獸的呼喚,一陣眩暈之後,無底洞忽然變大了好幾倍,把她吸了進來。
這樣,她就來到了龍城。
柯盈的回答很詳細也帶着感情,我很滿意。接着我轉而對着小丁:“第三個問題我想問你,你爲什麼要殺害那兩個女孩子,就因爲她們曾經跟柯盈不和?”
小丁冷冷說:“雖然我並沒有必要回答你的問題,但是我可以告訴你,你猜對了,我就是因爲討厭她們。”
他的態度令我極端反感,而且他不負責任的回答也令我感覺這肯定不是正確的答案。在這一瞬間,我忘記了對康文的承諾,我衝口而出:“難道不是爲了讓柯盈當上女王?那被你殺的兩個人當中,應該有着真正的女王吧。”
我的話就像一根鞭子,抽得兩個人渾身一抖。
小丁臉肉抽搐,一步步向我逼過來。
我並沒有打算後退,反而挺了挺胸膛,模仿小丁之前的語氣冷冷道:“其實我現在更有興趣知道如果有人被揭穿假冒女王的話,會受到怎麼樣的懲罰。”
柯盈捂着自己的臉,尖叫起來:“不要再說了。”
小丁目露兇光:“盈,我早就說他們的存在會威脅到我們……”
我咳嗽兩聲:“喂喂,我是在問你們問題而已,並不是威脅你們,不要搞錯的性質。”
小丁喉嚨裡發出低低的吼聲,忽然一下子向我撲過來,他的姿勢,顯然是想掐住我的脖子。
我根本沒有把他放在眼內,我笑:“嗨,殺人滅口麼?”出手隔開他的爪子,順手一個手肘撞在他胸口,把他撞跌在地。
柯盈小聲哭泣:“不要再打了,只要你不要說出去,我們可以答應你任何條件。”
“任何條件?我希望可以帶着這個人,平平安安地出去結案。”
很顯然,柯盈不敢看我,但她的身子顫動了一下。
小丁低聲吼叫,再次鼓起勇氣撲上來,卻仍然被我輕而易舉地撥到一邊去,這一回扯掉了不少布幔,我聽見布幔包裹裡的他在喃喃惡毒地咒罵。
我冷冷說:“殺人需要償命,我的要求並不過分。而且,我可以保證不把在這裡的所見所聞透露出去,只要你對臣民好,誰當國王都與我無關。”
柯盈苗條的身子只是顫抖。
我嘆了口氣:“我相信你是一直被動的,你本着自己的良心問問自己,這樣從裡面腐爛出來的人是不是值得你去愛?你留着他在身邊,包庇他,只會越來越嚴重地被他腐蝕,然後,變壞。”
小丁怒吼一聲,再次撲上來。
這次他更張着扯下的布幔向我兜頭壓來,我用力掃得他倒下,布幔隨他身子緩緩落下,露出布幔後面一張蒼白的人臉。
柯盈,就在這時候,來到我咫尺的地方,因爲布幔的阻隔視線和小丁的拼命攻擊,我居然沒有察覺她居然已經潛到我身邊這麼近的地方。
純粹是柯盈先前表現的柔弱令我失去了防備的意識。
我一驚後退,已經太遲。她蒼白而悲哀的神色震懾了我,稍一遲疑,她本來掩着雙眼的手提着一個小小的瓶子向我噴來。本來像是香水瓶的瓶子,噴出來卻是嗆人的噴霧,我一下子無法呼吸。
我大叫:“你怎麼甘心跟他同流合污!”
非常刺激的液體噴霧令我窒息,在失去知覺之前,我似乎聽見柯盈幽幽地答我:“我願意跟他一起下地獄。”
我呻吟一聲,先自己墜入了那無邊無際的黑暗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