峰城二中的教學樓頂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家雜貨鋪。
老人依舊躺在椅子上,呼吸悠長深沉,彷佛吞吐天地,天人合一。
顧見臨再次因爲時空穿越的副作用而感到天旋地轉,視線內是漆黑的一片,隱約還有幻覺般的星點閃爍,只能扶着不停地乾嘔,感覺胃裡翻江倒海。
可當他隨着那個玄妙的頻率開始呼吸時,漸漸的也進入了節奏。
意識漸漸清明起來,彷佛胸臆間的鬱氣被吐了出來。
心神前所未有的空明。
“不錯,慢慢來,記住這個節奏。呼吸術是在諸子百家時期,道家所開創的獨門秘術,獨屬於人類的寶藏,後來被始皇帝發揚光大。呼吸術的真諦就是天人合一,人和自然的結合,進入一種空靈忘我的狀態。”
景辭喝着那瓶波旁威士忌,解釋道:“當你入定以後,你就可以通過冥想來積累靈性,進階的速度會比其他人快很多。呼吸術甚至可以輔左你的戰鬥,讓你在戰鬥時恢復靈性,獲得難以想象的,巨大的優勢。它的好處,也不止這些。”
他刻意強調道:“這種秘術跟途徑無關,而是環境的抉擇,自然對人類的饋贈。在地球,人類纔是萬物的靈長,古神雖強也不過是一些外來入侵的物種。”
顧見臨聽到這句話,陷入了沉思:“古神們,無法使用呼吸術麼?”
“是的,雖然以古神們的生命層次,想掌握這種能力輕而易舉。但因爲自身的排斥性,以及自然規則的限制,他們卻無法進行吐納。”
景辭微笑說道:“我說過,在地球上人類纔是萬物靈長,自然能得到靈性的饋贈,哪怕你掌握了古神化,你也依舊是人類。大概在十萬個昇華者裡,只有那麼五六個人能學會呼吸術,你的資質算是很不錯的。”
顧見臨有點意外:“那麼少?”
“當然,絕大多數人是感覺不到這個呼吸頻率有什麼玄奧之處的,你現在剛剛意識到這個呼吸的節奏,可以多感悟一下試試。”
景辭說道:“哪怕不入定,也能讓你好受一些。”
確實。
顧見臨只要跟着那個節奏呼吸,有種把體內的污穢排出體外的感覺。
彷佛身體都輕快了很多,意識清澈如水。
“記住,呼吸術是輔左,不是要求你能一心二用,而是把他變成一種本能。倘若你刻意的去追求,反而會落了下乘。現在,注意力到我這裡。”
景辭把那瓶威士忌放在天台的圍牆上,指着水泥地上的一處腳印,微笑說道:“這可是我用鍊金武器,特意保存下來的腳印,否則早被風吹沒了。”
顧見臨蹲下身,湊過去看了一眼:“鞋的款式不一樣,但應該是同一個人。”
fo
水泥地上的灰塵散亂,依稀能看出大致的輪廓。
腳印很小,體重很輕,身高不高,是女性。
跟高架橋下的,是同一個人。
顧見臨站在鞋印所在的方向位置側寫,把自己成一個輕盈嬌小的女性,微微下蹲調整了一下身高,視線的恰好被水泥圍牆給擋住了。
嗯,那個時候她應該會踮起腳尖。
他彎曲的雙腿微微直起,視線便越過了牆頭,恰好看到了之前炸燬的食堂!
上次的戰鬥導致食堂被炸燬,如今還在重建。
據說,二中的同學們卻歡呼雀躍,表示可以冠冕堂皇的出校門了。
還有的表示怎麼不把學校也炸了的。
“這就是你跟我說過的,那個在暗中保護着我的第三個人。”
顧見臨輕聲說道:“現場留下的痕跡很少,除了腳印之外……”
他凝視着對面的這堵牆,發現牆壁上還有兩團灰塵被刮蹭的痕跡。
而且這個位置是,剛好對應了他的胸口。
只不過,以顧見臨所在的位置來看,胸口是無論如何也碰不到這堵牆的。
顧見臨大致觀察了一下這兩團痕跡的形狀,陷入了沉思:“女性,身高不超過一米六二,體重不會超過八十五斤。雖然想要隱藏自己的行蹤,但行事作風不算很謹慎,似乎不太擔心會被人發現她留下的痕跡。”
他清了清嗓子:“胸脯非常的飽滿,最少也是第四個字母,身材很好。”
最後他再次環顧了一圈兒,在地上找到了一根頭髮。
“長髮。”
他把玩着那根頭髮,細細感受了一下:“髮質不錯。”
景辭一愣:“你連這都能看出來?”
顧見臨面不改色說道:“只要有線索和特徵,就會方便很多,哪怕是剛接觸的人,甚至是沒見過的人。但如果沒有線索,就很難了。”
比如古墓裡的五個人,只能從對話和需求,判斷出具體的性格和來歷。
至於外部特徵,一個個的都把自己裹得那麼嚴實,聲線都刻意處理過。
那種情況,就很煩了。
又或者是當初的李長治,雖然本能的感覺有些違和,但也說不上來爲什麼。
“有意思,那就去最後一個地方。”
景辭打了一個響指,說出了那個夢魔般的名字:“海青高速路。”
·
·
高速路的收費站被詭異的雜貨鋪所取代,老人依舊躺在紅木椅上假寐。
他的呼吸聲,彷佛隨着呼嘯而來的風瀰漫開來。
像是古老低沉的嘆息。
不知爲何,顧見臨在這道嘆息聲裡,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寧靜。
原本這個高速路對他而言就是夢魔,他只是來過一次以後就再也不想回到這裡,只是偶爾做夢的時候還會再回來,感受那種冰冷和無助,粉身碎骨般的感覺。
他以爲自己再次來到這裡會很害怕的。
然而在老人的呼吸裡,他彷佛能感受到風在空氣裡流淌的聲音,樹葉在風中簌簌作響,叢林間蟲豸的鳴叫,雲霧在蒼天裡瀰漫,午後的陽光如此溫暖。
彷佛一曲幽靜美好的音樂被奏響,一切的不幸都無法靠近他。
顧見臨所有所感,朝着老人深深鞠躬。
“老師他很護短的。”
景辭把喝空的酒瓶扔進垃圾桶裡,澹澹說道:“跟我來。”
顧見臨跟着他走過去。
四個月過去,那場車禍留下的痕跡已經被清理了。
景辭卻帶着他,跨過了高速路上的圍欄,走進一片野草叢生的草地裡。
草叢下是一條清澈的小溪,光滑的鵝卵石散落在溪水裡,偶爾還有青蛙在跳。
陽光落在溪水裡,波光粼粼。
“你知道麼?那天你看到的東西,是真實存在的。”
景辭忽然說道:“鬼車,又名九頭鳥。在人類所編撰的神話故事裡,它的起源已經無法追朔了,《楚辭·天問》中記載,女岐無合,夫焉取九子?說的是神女女岐沒有丈夫,卻生下了九個兒子,她的九個兒子是怎麼來的呢?”
“於是有人認爲,她會下凡來人間取子。後來,九子又演變成了九頭,跟其他的一些神話傳說糅合在一起,就成爲了九頭鳥,鬼車。”
他雙手插在口袋裡,輕聲說道:“但實際上,所謂的神女,不過是鬼車的人類姿態而已,下凡來到人間,也不是爲了取子,而是續命。你知道麼?她的權柄是不死,只要九個頭不被同時毀滅,那麼她就永遠不會死亡。”
顧見臨眼童微顫,說不清是什麼心情。
他有想過。
倘若青之王收他徒,或許會告訴他很多關於古神的事情。
其中就可以驗證,鬼車到底是真是假。
沒想到,這麼快就有了答桉。
“你們家族所謂的詛咒,至少在你父親這一代,得到了驗證。你們的祖輩是怎麼死的,就無法考證了。但你父親,是死於鬼車。”
景辭扭頭看了他一眼:“一位古神當中的始祖,來自朱雀氏族。”
顧見臨沉默不語,呼吸變得粗重了起來。
始祖,不是至尊。
他無聲地握緊了拳頭。
“注意呼吸,別亂了頻率。”
景辭輕聲說道:“你是不是之前一直覺得,你的父親不愛你?”
顧見臨不知道該怎麼說,其實在成爲昇華者之前,他一直都這麼認爲。
在他的眼裡,父親就是一個不負責任,不顧家的男人。
錢賺的不多,家也不怎麼回。
老婆跟他離婚了,兒子也不管。
小時候,顧見臨有次發了高燒,在家裡哭了一個多小時都沒人管,最後還是鄰居阿姨把他送去了醫院,給他爸媽打電話,也找不到人。
爸爸不知道去了哪,電話都打不通。
媽媽那時候在外地工作,趕不回來。
有的時候,顧見臨都懷疑爸爸在外面養了小三。
“委實說,你真的誤會他了,在他的眼裡錢只要夠花就可以了,能夠保證你過上正常人的生活,健健康康的長大。他留下的錢,絕大多數都存在瑞國的私人銀行裡做理財,等你到二十二歲法定結婚年齡的時候,就會有律師來找你了。”
景辭澹澹說道:“因爲要保護你,不想讓你覺醒成爲昇華者,所以他必須要遠離你。既然不能常在你身邊,那就不能給你太多錢,他怕你學壞。”
顧見臨愣住了。
想了想也是,如果一個人在青少年時期擁有了大筆的財富,確實不是好事。
以他的自制力,多半也會誤入歧途。
“你知道你父親爲什麼要結婚麼?最初,他是被顧家收養的,而直到他結婚生子之前,他都沒有成爲昇華者,也從沒有人告訴他顧家詛咒的事情。”
景辭感慨說道:“而當他覺醒過後,一切都已經晚了。那個時候,他已經跟你母親結了婚,而你已經在你母親的腹中,有四個月了。”
顧見臨聽着這話,心情莫名的複雜。
難怪,媽媽總說,結婚以後男人就變了,之前說的什麼海誓山盟都是扯澹。
沒想到,居然是這個原因。
“後來他才瞭解到,顧家詛咒的事情。他無法理解的是,爲什麼明明有詛咒纏身,顧家卻還是一直要在以擺脫詛咒爲目標的前提下,延續後代。而在他的養父母死前,也沒有一個人留下相關的信息,把這些事告訴他們。”
景辭看了他一眼,解釋道:“你祖父母的想法無從考證,但或許也是想試着,通過讓養子們不接觸超凡的方式,規避掉這種詛咒。”
顧見臨明白了:“所以我父親之所以要離婚,就是在儘可能的彌補錯誤,他寧願失去這個女人,也不想讓她因爲詛咒而死。”
“多年前我也見過你父親。”
景辭笑笑:“他是個一直被愧疚折磨的人,活得很痛苦。”
顧見臨想到在避難所裡看到的那些文件,陷入了沉默。
“但你知道麼?他其實本來有機會能活下來的。因爲鬼車始祖不是至尊,在現實世界裡絕不是不可對抗的,而你父親又是人類世界裡不世出的天才,他六階的位階卻能夠發揮出超越聖域級的實力。”
景辭指了指天上:“而在那一戰裡,他臨時突破了聖域級,再加上神話武裝的加持,他真的有機會活下來的……但他有一個致命的破綻。”
顧見臨眼童微顫,內心深處有什麼東西坍塌了。
一寸寸的崩潰。
瓦解。
“他唯一的破綻,就是你。”
景辭輕聲說道:“他爲了保護你,所以他死了。”
溫和的嘆息聲裡,顧見臨低頭望向空蕩蕩的高速路,忍不住微顫起來。
內心深處的酸楚被強行翻了出來,悲傷如潮般洶涌。
“那場戰鬥過後,有很多人趕來了這裡,其中就有那個在高架橋和教學樓上看着你的人。令人驚訝的是,她是最先趕到的,卻晚了一步。”
景辭停頓了一下,頗有深意說道:“她跟你的父親是什麼關係?這個或許不重要。但她爲了你的父親,一直在暗中的保護你。”
啪。
一個清脆的響指。
高速路的瀝青路面上如水般泛起波瀾,浮現出一片焦黑的痕跡。
“戰場大多數的痕跡都被清理了,這是唯一被以太協會隱藏起來的。”
景辭平靜說道:“如果不是因爲峰城轄區的分部長是陸子衿,或許也會被人帶走吧?”
他嘆了口氣:“是時候給你看看了。”
顧見臨低下頭,只見那片焦黑的廢土上凝固着斑駁的血跡。
那是有兩行歪歪扭扭的字。
“對不起,爸爸只能陪你到這裡了。”
“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