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柳的枯枝劇烈晃動,黃沙撲簌簌地掉下,然後,這片死氣沉沉的沙漠便重新歸於了沉寂。
巨大的沙坑裡,一個沉重的鐵架慢慢升上來,就像是一副烏黑的巨手,從地下世界捕撈了獵物。
那可能是世界上最高的鐵架,一眼望去,竟看不到盡頭,就像一把尖利的寶劍,筆直地刺向天空。
一個白影從鐵架上慢慢跳下來,他身上裹着一大片白布似的東西,頭和臉都包在裡面,單看身影,那是一個瘦高之人,但是,仔細一看,他身上的白布空蕩蕩的,好像裡面包裹着的是一副無血無肉的骷髏。
在他身後,跟着一個黑影,蒙着的是一身黑色的布衫。
二人隨意看了看這個深坑,白衣人影開口了:“什麼時候才能找到足夠的人力?”
“快了,就快了……”
“三十年前你就說快了,可到了現在,也沒有解決這個問題……”
黑衣人顯然十分忌憚,小心翼翼的:“不是我不盡力,而是十萬人真是不好找。早年大禹王治水時,已經徵調了天下的民力,等治水成功後,他又立主與民休息,我們根本無法下手……”
“都是你辦事不利!原本可以直接抓一批奴隸……”
黑衣人嘆道:“抓人倒是容易,可是,大規模抓人談何容易?再說,這三十年,大禹王氣勢如虹,天命所歸,一般人根本無法與之爭鋒,如果有大規模人口失蹤,他勢必大力追查,如果被他追查到蛛絲馬跡,我們就別想再順利展開工作了……”
白衣人冷哼一聲:“可是,你也不能就這麼敷衍塞責,一拖再拖,我就不信,地球上區區十萬勞役都徵集不到了?……”
“我並沒有敷衍,我也曾試着帶一些人進來,可是,你也知道,這片沙漠人跡罕至,方圓幾十萬公里都渺無人煙,而且因爲連年高溫,外人根本無法進來。我們所需要的人,又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行,必須是具有一定的技能和經驗,光靠掠奪是不行的,唯一可行的辦法必須是找個合理的藉口,由王者頒佈法令,全世界範圍內徵集勞役……”
“既然如此,你爲何不找個藉口?”
黑衣人苦笑,很顯然是在說:這種藉口哪能那麼容易找到?
再說,這片沙漠,真不是一般人能進來的。
這裡已經連續五年滴雨不下,白天最高氣溫有時候能達到七八十度,而且還有逐年增加的趨勢,一般人別說來工作了,可能光在這裡走上半天,就脫水衰竭而死了。
白衣人很是不滿:“你就說吧,到底什麼時候才能找到人?”
“儘快……我儘快……”
“儘快是多塊?”
黑衣人笑起來,看了看遠方。
遠方,一羣人正在大步走來,他們顯然是並不適應雙腳一直踏在黃沙地上的節奏,找了很久才找到了幾隻駱駝,此時,正馱着水和乾糧,一步一步往這個地方靠近。
“來了,他們來了……”
白衣人只看得一眼,便怒了:“就這麼幾十個人?你跟我開玩笑?”
“別急別急。有了幾十人,便會有幾萬人!很快,我們便可以擁有十萬以上的勞動力……”
“十萬?你確信?”
“當然!只等大禹王一死,這十萬人便可以陸續到位。”
“大禹王什麼時候才死?”
“如無意外,他已經時日無多!”
白衣人冷哼一聲:“大禹王已經阻礙了我們三十幾年,這一次既然要他死,就讓他死快點,乾脆點!可是,你們也要記住,切切不能再讓一個不聽話的人上臺。否則,十萬勞役的許諾又是虛空,我們的大計何時才能完成?……”
“你放心,大禹王死後,將是一個完全聽命於我們的人上臺。而且,他決計不敢有任何反抗。這十萬勞役很快就要撥付到位……”
“好吧,我就再等等。”
“也不用等太久了,該來的,總會來的……好了,我們走吧,別讓那些外人發現了我們的行蹤,雖說他們已經終生無法離開此地了,可是,凡事還是小心一點爲好……”
“怕那些勞役作甚?”
“勞役是不用怕,怕的是萬一被人發現了我們的行蹤……”
白衣人不以爲然:“大禹王一死,我們還有什麼好怕的?再說,這死亡沙海,從來都是有去無回……”
黑衣人壓低了聲音:“你長期在這裡並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只怕,這天下已經沒有我們想象的那麼容易了……”
“哦?”
“你還記得百里行暮嗎?”
“百里行暮?你說那個早就死掉的共工?”
“他又重出江湖了!”
白衣人不敢置信,倏地提高了聲音:“共工?你不是開玩笑吧?他怎麼會出來了?他不是已經死了幾萬年了嗎?”
“你不也死了幾萬年了嗎?”
白衣人彷彿太過吃驚,一時間也沒有意識到黑衣人語氣裡對自己的不敬,但是,黑衣人卻不敢造次,語氣立即變得委婉:“幸好這片沙漠廣袤,不爲人知,縱然走漏了什麼消息,一般人也進不來,只要小心一點,便沒什麼關係……”
“共工!居然是共工!他現在在哪裡活動?”
“他行蹤不定,不過我估計,他已經往不周山去了,畢竟,他的一切秘密都藏在不周山之上,沒道理他醒來後不先去他的老巢看看。但是,此人神出鬼沒,我們也不能掉以輕心……”
話音一落,一黑一白兩個人影便倏忽消失了。
遠遠地,那羣騎着駱駝的人終於靠近了,儘管是夜晚溫度陡降的情況之下,他們也因爲長時間的趕路而滿頭大汗。
駱駝剛停下,一個人舉起水袋子就猛喝一氣。
旁邊一人立即道:“少喝點,少喝點……”
那人抱怨:“我都快渴死了,連誰也不能多喝點嗎?這鬼地方,真是倒黴死了,不該來的……”
“現在你大吃大喝,等沒水了,你才知道什麼是比死更加難受的事情……”
那人果然不敢再喝了,訕訕地放下水袋子,又是一聲大喝:“這該死的鬼地方……”
月色下,瞧得分明,一行幾十人都是便裝,可是,他們的口音分明都是徹徹底底的大夏軍人。
這幾十名精壯的大夏軍人已經累極,有些一屁股便坐在了黃沙之上。爲首之人又立即吆喝:“起來,快起來……”
“快累死了,讓大家休息一會兒吧……”
“難道你們不想馬上看到金沙銀海?”
原本疲憊至極的衆人就像被打了一支強心劑,有幾個心急的立刻跳起來:“真的有金沙銀海?到底在哪裡?”
“快讓我們看看金子,我還從來沒有看到過大塊大塊的金條……”
爲首之人笑道:“別急別急,金山就在眼前,只等完成任務之後,你們回家時,每一個人便可以富甲一方……好了,別吵了,大家先隨我下去,這地方和外面不同,白天熱死人,晚上又冷死人,我們先找個棲身的地方……下來吧,大家都下來吧……”
一行人,陸陸續續下了深坑。
那是一條側翼通道,能夠容納龐大的駱駝。
月色,慢慢落下。
黃沙的世界已經沒有絲毫聲音,天地萬物彷彿到了此地已經全部死了,一陣風來,痕跡淹沒,就連剛纔一羣人的所有蹤跡都徹底被磨滅了。
那條通道,無聲無息消失。
若非親眼所見,一直匍匐在暗處之人,簡直不敢置信。
他的身形,就和黃沙一樣,縱然是有刺蝟從他身邊跳過,也不見得能分辨出是個活物。
良久,他才慢慢站起來。
前面,便是那個深坑。
一眼望去,無邊無際,也不知究竟有多深,他隨手扔下去一塊石頭,可是,石沉大海,沒有任何迴音。
他不假思索,便跳了下去。
就像騰雲駕霧中飛行,他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雙腳才重新踏在地上。眼前,一片漆黑,空氣也變得十分稀薄,他擡頭往上,竟然看不到一絲月色亮光,彷彿整個人已經陷入了地核之中。
他也並不慌張,隨手從懷中摸出一顆珠子。在這稀薄的空氣裡,縱然連火摺子也無法點燃,可是,這顆珠子卻發出淡淡亮光,照耀着這深不見底的黑乎乎的沙漠深坑。
再往前,便是一條小徑。
已經不再是黃沙,伸手一摸,居然全是堅硬的花崗岩。他心裡一動,大步就向前走去。
走了不久,前面豁然開朗。
他停下來,不敢置信。
前面累累的一片白,定睛一看,竟然全是白骨。
因爲年代太過久遠,也可能是空氣稀薄,這些白骨已經徹底風化了,腳一踩上去,便成了粉末狀。
從哪些白骨的形狀可以看出,他們都是壯勞力,可能是正在從事某種繁重的勞役之時,遭遇突然變故而集體死亡的。放眼看去,大片大片全是白骨,數量竟然有上萬之多。
到底要什麼情況下,才能同時讓這麼多人在一瞬間死去?
而且,又要在什麼情況之下,才能匯聚這麼多人在這裡?
他們臨死之前是在幹什麼?
開金礦?
他立即否決了。
這裡的確有金礦,可是,都在沙海下面幾丈或者十幾丈深罷了,最深的,也不過幾十丈,而且越是往下,金礦的含量越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