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費終於吐出一個字,咬牙切齒:“快去殺了那逆賊……快,你們還愣着幹什麼?所有人一起上,快……”
敖丙卻驚懼得連連後退。
大費決定自己動手。
長笛一橫,鸞鳳的翅膀開始煽動。
臺下的士兵,卻早已激烈廝殺起來。
大費很清楚,今日不殺掉塗山侯人,自己就算完蛋了。
無論今天需要付出多大的代價,都必須除掉塗山侯人。
饑民們忙着奔逃,諸侯們也生怕被殃及池魚,唯有四百士兵,捉對廝殺,在泥濘裡飛濺起一片一片的血花。
饑民中混着的陰陽師們,卻無暇顧及這場戰爭。
他們奉命奔向祭祀臺。
很早大費就下了命令,無論祈雨的結果如何,第一時間殺掉塗山侯人才是這次參加辯論的主要目的。
可是,原本身手利落,殺氣十足的陰陽師們,卻讓大費失望了。
他們奔到土臺之前,團團包圍,不知爲何,竟沒人主動跳上去。
明明塗山侯人就在臺上,就算不用刀砍,也可以發射暗器,或者別的層出不窮的殺招。
可是,他們沒有任何人敢於提前動手。
絕非是畏懼啓王子那令人聞風喪膽的劈天斧。
事實上,臺上的啓王子已經如血人一般,是死是活都無法判斷。
可是,他們還是不急於下手。
實在是這連續的驚天霹靂和鋪天蓋地的大暴雨太讓人震驚了。
三月驚雷。
他們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爺終於開眼了。
陰陽師本來就特別講究聽天由命,現在親眼目睹啓王子祈雨成功,又懼怕再次惹怒上蒼,因此,竟不管大費王的連聲倉促,誰也不去做率先動手的第一人。
他們都看着敖丙。
如果敖丙發話,他們可能會有所行動。
可是,滿頭白髮的敖丙揚起頭,任憑大雨將他雪白的頭髮鬍鬚徹底淋溼,根本就一言不發。
極大的震驚,實在是將他也嚇怕了。
天意不可違。
他竟然一句話也不說。
大費心急如焚,尤其,他居高臨下,卻看不到援兵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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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早已下了命令,讓三千精銳算準時間埋伏在鈞臺東北十里之外,一得到進攻的信號就馬上趕來。
待得戰爭打響,後面的大軍隨即趕來,而且,還通知了特別親信的幾個諸侯國大軍。
他多次估算過塗山侯人的兵力以及援手,所以,前後出動了八萬兵馬。
可是,信號在大雨之前已經發出,過了這麼久,卻沒有看到任何援兵的影子。
三千精銳都是快馬,區區十里怎用得了這麼久?
可是,他的眼珠子瞪得都快掉下來了,還是不見半點援軍的影子。
三千精銳來不了,後面的大軍就更加沒有指望。
而從諸侯國奉命來援助的大軍,更是蹤影不見。
大費徹底慌了手腳。
塗山侯人卻一直匍匐在高臺上,一動不動。
而場中,四百廝殺的敵我雙方,尚未分出勝負。
能被帶到這裡的侍衛,都是雙方精挑細選的勇士,真正是棋逢對手,不分高下,所以,廝殺起來,雙方竟然都佔不到什麼便宜。
等不到援兵,便只能讓主帥親自動手了。
塗山侯人已經自行捱了七刀,現在還像個血人似的站立在高臺上,也不知是死是活,可大費不敢抱着絲毫的僥倖。
他飛身上前,決定親自結果了他的性命。
鸞鳳的翅膀,忽然發出亂顫。
大費本能地一扭頭,不由得膽寒心裂。
東北方向,暴風雨中,一條巨大的雙頭蟒蛇遊弋而來。
這蟒蛇和別的蟒蛇不同,它的雙頭上,是小孩兒一般天真無邪的童顏。
委蛇!
鳧風初蕾來了!
大費舉起的玉笛正要落在塗山侯人頭上,可是,已經嚇破膽的鸞鳳翅膀一抖,便栽了下去。
大費身子一歪,也滾落泥土之上。
他卻一翻身爬起來,嘶聲道:“快,快去殺了姒啓……快,要是不殺掉姒啓,我們就完蛋了……你們快去啊,一個個愣着幹什麼?快去……”
敖丙卻一把拉住他:“大王,你根本殺不了啓王子……天意……這是天意……這都是天意!快走,大王,再不走就來不及了……快……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你必須馬上離開……”
塗山侯人舉着劈天斧,一直站在臺上。
雨水,已經將他身上的鮮血徹底沖刷。
大費逃竄也好,廝殺也罷,他統統不放在心上。
好像走這一遭,根本就不是爲了廝殺。
他閉着眼睛,任憑雨水衝打在臉上,身上,就連劇烈的疼痛也忽然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人類一直畏懼的暴風雨,有時候,又是多麼多麼可愛。
他只恨不得這場雨更大更猛更長久。
哪怕自己就此被暴風雨埋葬也無所謂。
遠遠地,有人看着這一幕,內心震動,實難言喻。
“天啦,塗山小子竟然來了這麼一出,少主,難道真的是天意?難道真的註定了他纔是大夏之王?”
鳧風初蕾沒有做聲。
她也光頭站在雨裡,任憑雨點打在頭上臉上。
中原人有句話:天定勝人,人定亦勝天。
她聽後,曾經不可思議。
區區人類,怎能如此狂妄自大?
人,豈能勝過天?
更何況,浩渺宇宙,茫茫星空,不知多少神奇的生命,高等的智慧,更加發達的文化。
就像百里行暮所說,這幾千年的人類,已經是地球上最最落後的人類。
他們連阿尼瑪和阿格尼亞都不曾聽說過。
她彷彿在自言自語:“一邊烈日當空,一邊暴雨如注,委蛇,你知道這在蜀國叫什麼嗎?”
“鬥雞菇雨!”
鬥雞菇,是古蜀國的特產之一。
蜀中天氣異常,每每夏季,在有陽光的時候會伴隨着大雨小雨,只要這種雨之後,漫山遍野的鬥雞菇便冒出來,大者如盤口小傘,小者只如戴着一頂小小的菌帽。
鬥雞菇味道鮮美,做湯做菜熬油,都是無上的美味。
所以,每次鬥雞菇雨之後,山民們都會傾巢出動,漫山遍野尋找,勤快者,一天便足以收穫百十來斤。
這些鬥雞菇,被商販們集中收購,運到金沙王城,每每成爲饕餮們追捧的美食,其價格也並不便宜。
一個夏天的收穫,足以讓山民們一家老小豐衣足食一年。
可是,鬥雞菇雨總是盛夏五六月纔會下。
沒想到,不過三月初,便來了這麼一場。
鳧風初蕾仰望天空,呼吸着大雨淹沒塵埃時那種特有的土腥味,心想,除了天意,還能有別的什麼呢?
戰爭,早在大雨降落之前就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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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大費埋伏的三千精銳,遇上算準時間趕來的杜宇五千大軍,一切便沒有懸念了。
後援的陽城大軍尚未殺到,便遇上了瓢潑大雨。
他們不知道來了多少敵人,只看到前方屍橫遍野的大夏士兵,又聽得雨中有人大呼大費王被啓王子殺死了,很快,便潰不成軍,四處奔逃。
可是,杜宇並不打算就這麼放過大費。
他對大費的痛恨更勝過塗山侯人的屬下。
很簡單,在大夏的士兵看來,無非是王位之爭,可在杜宇這一支蜀國軍隊看來,那便是報亡國之仇。
尤其是厚普。
厚普本來負責駐守褒斜,但他對大費痛恨以及,便執意率軍連夜趕來,此時,正好半路攔截上了逃跑的大費。
大費的軍隊早已如喪家之犬,此時忽然遇上強敵,頓時失去了方寸,根本顧不上任何戰陣,只顧亡命飛奔。
更可怕的是,他們發現一個事實:大費王不見了。
連大王都不見了,這意味着什麼?
陽城的三萬兵馬,很快一敗塗地,幾乎全軍覆沒。
厚普卻顧不得滂沱大雨,騎馬狂追,但是,只跑得一陣,便不得不停下來。雨實在是太大了,已經完全分不清楚方向了。
杜宇也追上來,高喊:“大費呢?”
厚普恨恨地:“大費這惡賊倒溜得快,竟然叫他給跑了。不行,我得追上去結果了他……”
杜宇立即大喊:“窮寇莫追!我們還是趕緊去避避雨,以後,自然有機會收拾他。”
漫天大雨已經讓整個天空變成了茫茫的一片白。
奔逃中,大費已經睜不開眼睛。
腳下,乾涸幾年的土地,已經被雨水浸溼,很快,便成了泥濘的一片。
奔跑的速度,也停下來。
大費回頭,看着後面氣喘吁吁追上來的隊伍,除了敖丙等親信大臣,竟然只有寥寥幾十侍衛。
其餘人等,已經在鈞臺和陽城徹底潰逃了。
他仰着頭,比當初在沙漠之中遭遇塗山侯人和小狼王的雙重截殺更加恐怖和絕望。
當時,他知道自己還有退路,還有陽城的大軍,有諸侯的支持,有整個大夏的權利。
可現在,他知道,自己什麼都沒有了。
陽城,再也回不去了。
在他答應鈞臺辯論時,便已經提前進行了種種的推演,也完全考慮了魚鳧國的出兵。但是,權衡雙方勢力,他有八成的把握應對,至少,足以自保。
可是,他千算萬算,只算漏了一點。
那就是塗山侯人真的祈雨成功了。
他每宣佈一條自己的罪行,就砍自己一刀,竟然真的換來了蒼天的一場大雨。
這強烈的苦肉計,不但震動了圍觀衆人,也徹底讓他這個大費王心寒膽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