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下,鳧風初蕾更是確信無疑:花熊身上的傷,定是人力所爲。
可是,要什麼樣的高手,才能將一截草葉插入一隻熊貓的肚子裡?
這可不光是要力氣大,更得有極其高明的手法。
再說,這麼龐大的野生熊貓可是不好惹的,連熊羣都只能跪服,普通人只怕遠遠見了就望風而遁了。
也就是說,能做到這一點的人,可能世界上根本找不到幾個。
大熊貓已經站起來,看了她一眼,慢吞吞地就往前走。
鳧風初蕾注意到,它這是在上山,而上山的方向,正是自己剛剛下來的方向。
她心裡一動,衝委蛇點點頭,便跟了上去。
最初,大熊貓一直慢吞吞的,可是,漸漸地,它的速度越來越快,尤其是山路陡峭的時候,它完全不屑一顧,如履平地一般。
很快,便達到了半山腰。
擡頭看看,林中居然有一條分岔路。
通往山頂的,雜草叢生,看得出已經多年人跡罕至了。
山頂很尖,面積狹小,一眼望去,就像一個倒三角的錐子,可以肯定,這麼侷促的環境不可能是有熊氏的聚居地。
反倒是左右兩邊,雖藤蔓遮掩,但依稀可以看出,昔日是一片平坦開闊之地。
本來,按照尋常人的判斷,有熊氏的聚居地當在山下開闊地,或者峽谷兩岸,可是,那兩岸沒有民房也沒有人煙,那麼,整座山林,便只剩下這半山腰的平坦空曠地最適宜聚居了。
放眼望去,只見草叢中有各種動物蹦跳的身影,有開滿了黃色小花的荊棘,各種各樣的藤蔓幾乎讓整條路徹底被遮掩了。
可是,鳧風初蕾再走幾步,發現地上居然有腳印——人的腳印,而且是赤足。
若不仔細看,是看不出來的。
難道,終於到了有熊氏的聚居地了?
她精神一振,又拍了怕熊貓的背,笑道:“花熊,你在這山中多年,你知不知道有熊氏的族人到底住在哪裡?要是知道,就帶我們去吧……”
話音未落,熊貓忽然擡起頭,衝着西邊的太陽嗷叫一聲。
自從踏入這片山林,那夕陽就一直沒有變化過,此時聽得熊貓嗷叫,鳧風初蕾立即擡頭,忽然發現,那夕陽紅得特別詭異,就像一個巨大的圓球,裡面包裹着濃濃的血漿,而太陽裡面的黑子,便是什麼涌動的蟲子,彷彿在一滾一滾地遊弋,要衝破濃濃的血漿鑽出似的。
委蛇也失聲道:“天啦,那太陽好嚇人……”
熊貓嗷叫一聲,轉身就跑。
鳧風初蕾待要喝止它,已經來不及了。
只見這素日溫吞吞的蠢萌之物,簡直快如閃電,很快便消失在了來時路之上。
很顯然,它只是帶她來這裡,可是,它骨子裡卻深深懼怕這裡,所以,轉身就跑了。
委蛇見它舉止反常,也驚疑不定,忽然覺得這片叢林簡直怪異到了極點。
“少主,要不,我們也下山吧?”
鳧風初蕾卻死死盯着那腳印的方向,但見那淡淡的腳印是慢慢深入雜草叢生的林間,很短一截,便什麼也看不出來了。
她當機立斷:“委蛇,你就在這裡等我,我進去看看。”
委蛇猶豫不定,卻還是說:“少主,我隨你一起。”
她也不再多話,飛身掠起,就往林中而去。
往前,果然是一片平地,就連大樹都很少,更沒有凹凸的岩石和山坡——可是,這是以前。
現在,這片平地已經被野生藤蔓、各種荊棘徹底佔領了。
鳧風初蕾要蹲在地上,很仔細才能看出那是一片原本非常非常開闊的平地或者廣場,這令她想起防風國在山頂的聚居地。
昔日以狩獵爲生的部族,最喜歡選擇這種半山上的開闊地。
可是,依舊沒有任何人跡。
越是往前,越是難行。
藤蔓就像密密麻麻的蜘蛛網,卻比蜘蛛網柔韌得多,結實得多,縱一般的快刀利刃也不見得能砍斷。
委蛇本是最善於在泥上叢林裡穿梭,可到後來,簡直覺得沒有絲毫縫隙,根本沒有容身之地了。
而且,越是往前走,它的神色就越是怪異。
準確地說,那是一種恐懼。
好幾次,它想勸阻少主,最好不要再往前了,可是,每每話到嘴邊,不知如何,又無法開口了。
它只是一直默然硬着頭皮跟上去。
鳧風初蕾卻跳起來,徑直踩着藤蔓。
搖搖晃晃的細枝蔓草,就像被壓彎了的鐵絲,令她隨時會摔倒在地,可是,她卻一步一步,走得很穩。
委蛇學着她的樣子,也從上面穿行。
可是,越到後來,藤蔓野草的高度就越是增加,一人一蛇走在上面,簡直就像在半空中踩着鐵絲似的。
饒是如此,光線卻一點也沒有開朗。
前面,是巨大的黑樹林。
所有樹木、藤蔓、野草,全是陌生的品種。
鳧風初蕾早就覺得不對勁了,有熊氏的聚居地有了千萬年歷史,如果按照百里行暮所說,他已經活了幾萬年或者十幾萬年,那這裡就該有十幾萬年或者幾十萬年的歷史了。
可是,這些藤蔓、樹木,卻就像從未開化似的。
有熊氏怎麼可能住在這種詭異的地方?
而且,此地距離鈞臺不到兩百里路,算是中原核心地帶之一了,怎會生長着這麼完全陌生的植物?
她明知不對勁,可還是繼續往前,心想,若是就此不前,可能再也無法查出有熊氏失蹤之謎了。
委蛇很沉默。
鳧風初蕾幾次看去,只見它一直屏住呼吸,好像大氣也不敢出。
她也沒開口,只是繼續往前。
密密匝匝的全是千年萬年的古木,縱橫交錯,漆黑森森,縱是初夏,也一股陰冷之氣,到後來,偶爾還能穿透樹縫的陽光,乾脆一絲也看不見了。
林中,有許多飄忽的霧氣,有些是一股一股的白色,有些則是一股一股的黑色。
最初,鳧風初蕾以爲是瘴戾之氣,畢竟,原始叢林中,落葉殘渣千萬年累積,便腐生了大量的有毒瘴氣。
遊歷在外,她當然佩戴了祛邪之藥,而且,她遭受涯草下毒後,得百里行暮全身元氣並服下不周山之果,早已百毒不侵。
可行走在這濃密的瘴氣裡,也微微不安。
委蛇忽然停下來,瞪大四隻蛇眼。
它的雙頭是分開的,一前一後,四隻眼睛同時看着四個方向。
每當這個神情,就表明它極度緊張,在警惕着什麼可怕的事情。
鳧風初蕾低聲道:“委蛇,怎麼了?”
“少主,你看……”
前面,是一股碗口般粗細的黑色瘴氣。
這瘴氣和別的不同,並非隨風慢慢飄散,而是沖天而起,可看仔細了,那瘴氣居然在扭曲,好像有什麼東西被禁錮在裡面,遭遇了莫大的痛苦,在劇烈的扭曲,掙扎。
鳧風初蕾大吃一驚,更近一點看去,也不知怎地,明明只是一股黑氣,可她忽然覺得裡面有無數傳說中的冤魂,被一道無形的屏障所困擾,想要衝出去,可四周沒有出路。
於是,只好向着天空的方向掙扎。
黑色瘴氣,越來越高。
就在鳧風初蕾以爲它們要衝天而起時,一股微風吹來,黑色瘴氣忽然兜頭罩下。
她大叫:“委蛇,快閃開……”
破裂的黑色瘴氣,擦着一人一蛇墜地,很快便消失在了腐葉橫生的地下。
委蛇,面色青紫。
鳧風初蕾叫它好幾聲,它才顫抖了聲音:“少主……少主……我覺得我們該原路返回了……我不知道前面還有些什麼,可是,一定很可怕……再說,有熊氏也根本不可能住在這麼邪門的地方……”
別說有了千萬年人氣的地方,就算幾十年,幾年聚居地,也不可能出現這麼蠻荒的妖異和瘴氣。
這裡,根本無法讓活人生存。
可鳧風初蕾還是看着前面。
她敢肯定,這是有熊氏的聚居地——按理說,這不是一座超級大山,就算有熊氏不住在這裡,可是,打獵放牧,也沒可能讓這裡保持這麼遠古的蠻荒。
這不合常情。
越是如此,她越是執意往前。
委蛇見她面色,也不再勸,只是暗歎一聲,尾隨她繼續往前。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終於停下來。
前面,豁然開朗。
所有的萬年古木,忽然不見了。
一應的黑色瘴氣也不見了。
那是一片巨大的空地,怪石嶙峋,綠草搖曳。
久違的夕陽一覽無餘的照射下來。
她看看夕陽,又看看遠方,但見這片空地不知已經多久了,好像千年萬年枯萎廢棄在這裡,從未有人類的足跡踏入。
只是那些嶙峋的怪石分佈位置很奇特。
怪石的樣子也很奇怪,有的大,有的小,有的高,有的矮——看仔細了,竟然如一座座廢棄的房屋。
而怪石上面陰森森的青苔,就像是茅草屋檐。
“少主……天啦……少主……”
她從未聽過委蛇如此驚懼的聲音,不由得看它一眼。
委蛇雙頭搖晃,聲音恐懼得不可思議:“少主……你的腳……你看,你的腳下……”
腳下,是一叢叢的青草。
它們有細細長長的葉子,隨着微風搖晃。
可是,這搖晃並非尋常的左右搖擺,而是上下左右,隨心所欲扭動,有幾片特別長的葉子,竟然悄無聲息纏住了鳧風初蕾的雙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