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沉默不語的淑均終於開口了。
“我最初也不相信是妖怪,可是,據我一個倖存的族人描述,東夷鬼兵都是夜晚出沒,而且人數不多,他們也提前做了準備,在要塞處有一大隊巡邏人馬。可是,巡邏之人尚未發出警報便倒下了。如果說,這算偷襲也就罷了,更可怕的是,有窮氏的援兵當時正在趕來,正面遇上了東夷鬼兵,可是,一千精銳,全部都是他們族中最善射擊之勇士,但是,這一千勇士,連弓箭都沒能射出,便全軍覆沒了……”
姒啓忽然問:“是他們來不及拉弓,還是別的原因?”
淑均搖搖頭:“那族人嚇瘋了,語無倫次,也說得不詳細。我只是擔心,以東夷鬼兵這樣的速度和行事風格,不知什麼時候便會瞄準大夏其他諸侯國,也包括我們鈞臺……”
姒啓忽然搖頭。
淑均道:“啓王子的意思是?”
“我總覺得這些戰爭中,有蹊蹺之處,可是,到底如何蹊蹺,又說不上來。”
姒啓立即站起來:“事不宜遲,淑均,你馬上和我去有男部族走一趟。”
所有人都很意外,不明白啓王子爲何忽然如此倉促。
他卻看着塗山奉朝:“塗山大將軍說得對,東夷鬼兵偷襲的都是小規模的軍隊,準確地說,是五千人以下的軍隊。但是,每每有上萬的大軍,他們便繞道避過,從不輕易下手。我想,這其中一定有原因。二位駐守鈞臺,切勿分散大軍,無論遇到什麼情況,都以防守爲主,然後等我回來。”
在去有男部族之前,二人先去了有窮部族。
有窮氏,歷代居住在距離陽城八百里之外的南方之地。
那是一片極爲廣袤的原始叢林,羣山起伏,獵物衆多,加上有一條大河圍繞山腳之下,所以,縱然是大旱之年,有窮氏的損失也不太大。
因爲山林獵物衆多,有窮氏世代以狩獵爲生,當然,他們族中人口也不算多,總共也只有幾千人,但是,無論男女老幼,都精於騎射,縱是小孩上山,也從不會空手而歸。
自然,有窮氏,也不是因爲窮——準確地說,他們該叫做有穹氏——因爲,他們覺得頭頂的蒼穹廣袤無垠,便在修建屋子時,全部採用了蒼穹似的圓形房頂,所以,便以有窮氏自居。
也因爲人口少,他們雖然生活在大夏千里範圍之內,也從來沒有成爲大夏最親信的十二部族。
當姒啓和淑均踏上這片土地時,一眼望去,便被那些很有特色的建築物迷住了。
那是沿山而建的木屋,全是蘑菇似的圓形房頂,許多房前屋後長滿了野花,更有不少人家的屋頂直接圍繞着一棵粗大的古樹,看起來,那樹就像從房頂上長出來似的,煞是有趣。
但是,所有屋子裡已經沒有任何一個人影。
被嚇破了膽的倖存者,已經全部逃進了深山老林,短時間內都不敢出來了。
只有房前屋後,林中道上,野花靜靜盛開,彷彿從不在乎有過這樣一場可怕的大屠殺。
可是,姒啓卻無心欣賞這盛產弓箭手的神奇部族,目光落在了地面之上。
只見凌亂的草地上,到處是灑落的弓和箭。
其中不少弓是拉開狀,甚至被拉斷了,而箭簇更是灑了一地,從箭鏃分佈的遠近來看,這些箭並非是胡亂丟棄,而是射手射出的。
很顯然,有窮氏的弓弩手們,早已發現了敵人,而且拉開了弓箭,可是,他們依舊毫無還手之力,徑直倒在了東夷鬼兵的魔掌之下。
山坡上,除了箭簇,居然看不到別的武器
也就是說,東夷鬼兵沒有留下任何武器。
淑均的面色更加不安了,低聲道:“東夷鬼兵不可能用箭。可是,他們到底使用的是什麼武器?”
這一點,姒啓也百思不得其解。
他只是彎腰撿起一支箭,仔細看了看。
很普通的箭頭,沒有任何毒藥。那是有窮氏的射手獵殺動物常用的箭簇,也是他們對敵的利器。
可是,這些利器,面對東夷鬼兵,沒有發揮任何的作用。
他仔細觀察了好一會兒,駭然道:“有窮氏的射手一定是射擊了東夷鬼兵,可不知爲何,這些箭簇全被反彈回來。莫非東夷鬼兵都穿了什麼重型鎧甲?”
可是,此言一出,他自己都搖頭。
重型鎧甲十分沉重,一般要兩軍對壘時纔上去,根本不可能千里奔襲。而且,重型鎧甲也並非全無死角,總有地方必須露出來,依照有窮氏神箭手的本領,但凡有一點點死角,必然也射中。
可是,他們一點也沒有射中,這就證明,不是重型鎧甲。
淑均擡頭看了看天空,姒啓分明發現,他滿臉懼色。
他的聲音也很低:“不,他們沒有穿重型鎧甲!我的那個瘋了的族人說了,他們全部騎着銀角馬,赤手空拳,而且,他們都赤裸上身,描繪着彩色紋身,我想,他們一定是鬼魂,不然,怎會隨手一指,便讓神箭手們一羣一羣倒下去?……除了鬼,沒有人能做到這一點……”
什麼樣的肉身,也無法抵擋利箭的穿刺。
畢竟,有窮神箭手的利箭,連厚厚的犀牛皮都能射穿。
除了鬼魂,的確沒有別的解釋。
離開有窮部族時,二人心情都很沉重,一路上,也無話可說。
趕到有男部族時,這種沉痛的心情就更加嚴重了。
有男氏,並非以騎射見長。
他們世代居住在平原之地,以一個小鎮爲中心點,儼然是一座小小的城市。
可是,此時,整個小城已經成了一片廢墟,東夷鬼兵的一把大火,燒光了整個城市。
因爲起火是在深夜,熟睡中的人們來不及逃亡,死傷十分慘重。
尤其是老弱幼兒,幾乎死掉一大半。
倖存者,卻再也不敢回家,都躲在了遠方的深山老林。
找了半天,只看到一個瘋子游魂似的遊蕩,一邊走,一邊吶喊:“鬼來了……鬼來了……”
淑均追上去,一把拉住他。
此人,便是之前曾經向他報訊的族人。
被一把抓住,瘋子嚇得癱軟在地:“鬼啊……鬼啊……饒了我吧……饒了我吧……”
淑均臉色更白了:“啓王子,他叫橫三,之前還沒有瘋,現在已經徹底嚇瘋了……”
橫三隻是喃喃慘叫:“鬼啊,鬼啊,好大的火啊……饒了我吧,饒了我吧……”
那是一把突如其來的鬼火,一經發現,便滔天火焰。
人力,無法撲滅。
淑均手一鬆,橫三發瘋似的跑了,一邊跑,一邊喊:“鬼啊,鬼來了,鬼又來了……”
他的聲音,在空蕩蕩的小城四周迴盪,可能躲在深山老林中的族人聽得這話,就更加不敢回去了。
姒啓定定神,沉聲道:“這太反常了。縱然是尋常的戰爭,失敗者一方,也不至於一直嚇得有家不回。這裡,一定是發生了比戰爭更可怕的事情!”
淑均喃喃道:“如果真的是鬼兵,那我們就一點辦法也沒有了……啓王子,我們無法跟鬼魂抗衡……真的,我們對付不了幽靈……”
姒啓本也是滿腹擔心,可是,聽得這話,卻笑起來,朗聲道:“當年的西北妖魔,也傳得神出鬼沒。他們可比東夷鬼兵厲害多了。東夷鬼兵,還要出動幾百幾千人對陣,他們可是隻憑藉一個光圈便足以讓幾萬人同時消失。可是,最後,他們還是被消滅了!”
淑均本已膽寒心裂,聽得這話,稍稍來了一點勇氣,但是,依舊疑慮重重,畢竟,他當年從未親入西北沙漠,作爲有男氏的公子,他是在啓王子返回之後,纔跟隨的。
姒啓拍了拍他的肩:“淑均,你先回鈞臺,我立即去魚鳧國走一趟。”
淑均忽然道:“啓王子,我們如果真的跟魚鳧國公開結盟,會不會招到東夷鬼兵的瘋狂報復?”
“我們不是早就公開和魚鳧國結盟了嗎?東夷鬼兵不可能不知道這一點!”
淑均一怔,又遲疑道:“東夷鬼兵最初對大夏的偷襲都是小打小鬧,可這一次對三個大諸侯國展開大屠殺,會不會正是因爲對我們和魚鳧國結盟的警告?不然,他們怎會在剛剛拿了魚鳧國開刀,便襲擊我們?算算時間,正是一前一後,相差不到十天,分明便是警告……”
姒啓斷然道:“他越是警告,就證明他越是懼怕我們的聯盟!我們便越是應該和魚鳧王結盟!”
淑均作聲不得。
魚鳧古國,一切如常。
已經四月初了,距離偷襲小土王的老巢快三個月過去了,東夷鬼兵居然沒有再傳來任何消息。
靈關,熊耳,褒斜、南中……但凡魚鳧國的重要關口,再也沒有遭到任何騷擾,就好像小土王已經忘了還有這麼一個敵人似的。
可是,小土王不可能不知道鳧風初蕾的下落。
縱然那些東夷土族,枯枯法師等不告訴他,難道九黎各地的商旅也不會散播這個消息?
或者說,小土王現在根本顧不上對付魚鳧國?
又或者,他根本不把鳧風初蕾的這一番挑釁放在炎帝?
與此同時,西域各國卻不時傳來戰事報道,全是各小國淪陷的消息,而且,整個大夏臨近三苗的南方一帶,已經徹底淪陷,上百個大大小小的諸侯國,徹底投靠了東夷鬼兵。
一時間,全天下談東夷鬼兵色變,縱然是提到“東夷”這兩個字,都膽戰心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