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黎的山林,一片空曠。
神的足跡,凡人無法到達。
可是,就算神蹟漫天,凡人也不見得看得到。
鳧風初蕾也看不到九黎碉樓最頂層的那些大神們,更聽不到那些年少氣盛的大神們熱血沸騰的討論。
也許,在她元氣充沛的時候,縱然看不到,也能感覺到,可現在,幾乎形同廢人的她,已經失去了一切感知外力的能力,只騎着大熊貓漫山遍野遊玩。
大熊貓和仙鶴不同,有了它,彷彿立即多了一雙腿。
這時候,鳧風初蕾才發現九黎真正的奇妙之處:紅花之外,是真正的春天,漫山遍野全是七彩山花,翩翩彩蝶,各色的草木蒼翠得如透明一般,更有完全叫不出名字的珍稀苗木,參天大樹,和她曾走過的千山萬水,截然不同。
甚至和她上一次擅闖九黎時也截然不同。
最明顯的,並非是整個花草苗木的改變,而是照射在頭頂的陽光的改變——和外面的太陽不同,這陽光的光線十分溫和,不冷不熱,也沒有強烈的紫外線,行走在太陽之下,就像行走在一個夢想之中的春天。
到得半山,她忽然輕喝一聲,大熊貓立即停下來。
那是一片紫色的世界——一條長長的環形走廊,而走廊兩端和頂上,全是紫色瀑布。
紫藤花!
無數的紫藤花,彷彿從天空垂落,恍如一片拱形的瀑布,將視線內所有的一切全部變成了紫色花海。
她屏住呼吸。
她從未見過這麼多的紫藤花。
一串串花穗垂下,無風自動,就像是一串串紫色珍珠串聯的項鍊。
就連大熊貓也睜大眼睛,人立,彷彿被這異常美麗的世界驚呆了。
比起這紫色天地,九黎碉樓下面的十里桃花,反倒成了庸脂俗粉。
地面,則是雪一樣的白,也不知道是一種遠古的玉石,還是純正的白銀。
鳧風初蕾慢慢前行,伸開雙臂,明明沒有風,卻感到有紫色的花瓣就像無聲無息的雪花,紛紛揚揚灑落自己的頭上,身上。
莫非這纔是七十萬年之前真實的九黎?
環形走廊很長,一眼望不到邊,她慢慢走,慢慢行,渾身上下忽然充滿了力氣似的,一直一直往前,也感覺不到任何的疲憊,就連受傷以來的所有沮喪,也忽然一掃而空。
走了一段,她停下。
並非因爲這紫色花海快到盡頭,而是有了一個很奇怪的想法:多希望這條路無窮無盡,一直可以這樣慢慢地走下去。
一直行走在路上,永遠不再回頭,也不再停留,哪怕走到天荒地老也沒有關係。
耳邊,有花開的聲音,風的聲音,還有流水青松,細細鳥鳴……她將瘦削的面頰向着太陽,感受太陽從花叢裡照射下來的那點恰到好處的溫度。
恍如這是一條通往太陽之路。
她也從未覺得太陽如此可愛,如此美麗,如此充滿了人情和溫暖的氣息。
四面神一族,本就來自太陽。
任何怪力亂神,都休想真正破壞太陽。
一陣風起,忽然一股隱隱地陰寒之氣,她一凜,不由得後退一步,而旁邊的大熊貓已經躍起來,發瘋一般竄了出去。
熊掌,拍向紫色的花海,一大片紫色花藤應聲倒下,可是,大熊貓決不罷休,又是一個猛撲,雙掌不管不顧,竟如要和前面的花藤同歸於盡……
就算是當年在有熊山林之中,鳧風初蕾也從未見它如此兇猛,她大吃一驚,立即上前一步,可大熊貓依舊沒有絲毫停止的意思,只是不管不顧,和一片紫色花海在生死搏鬥。
可鳧風初蕾放眼望去,那一片花海,空無一人。
大熊貓的嗷叫聲卻更兇更慘烈,雙掌劈開花藤,徑直往地上扒拉,很快,便鮮血淋漓,而嘴裡的淒厲嗷叫,就像遭遇了莫大的傷害和痛苦。
鳧風初蕾待要阻止它,可是,一來根本來不及,二來,心有餘力不足。可是,大熊貓的搏鬥更加激烈,人立的速度也越來越慢,好幾次,它的肚子劇烈顫抖,彷彿肚子上狠狠地被插了一刀,痛苦不堪,可是,鳧風初蕾偏偏看不到半點傷痕,更看不到有任何敵人的影子。
她連聲喝止,大熊貓驀然轉身,朝着她猛地撲過來。
她待要躲閃,可哪裡還來得及?眼前一黑,大熊貓的熊掌便徑直往她臉上扇來,她驚叫一聲,慘然閉上眼睛,可是,那蒲扇般的熊掌卻並未落在臉上,雙腳忽然落空,整個人已經憑空飛了起來。
發狂的大熊貓卻毫不停留,衝着她剛剛站立的地方,一掌砸下去,滿地的花海中,青光一閃,竟然隱隱是一條青色的長蛇。
鳧風初蕾嘶聲道:“青草蛇……青草蛇……”
白色身影一晃,大熊貓已經匍匐在地,渾身顫抖,滿是鮮血的掌心放在頭上,彷彿已經被嚇破了膽。 шωш⊕ тTk ān⊕ ¢〇
鳧風初蕾也連連後退,臉色白的就像一張紙,聲音一直都在顫抖:“來了……又來了……敵人又來了……青草蛇……青草蛇……”
“哪來的青草蛇?”
那聲音很鎮定,也很溫和。
她一怔,慢慢安靜下來。
長長的雪白的地面,整齊簇新,纖塵不染,除了遮天蓋地的紫色花海,根本不再有任何別的顏色,就連一片綠色的葉子都沒有,就更別說綠色的青草了。
只有大熊貓的熊掌狠狠連續砸下去,將雪白的路面砸斷了一個缺口,露出地上的泥土——還是雪一樣的潔白,那是細細的泥沙,如海灘上的沙子,也是鳧風初蕾從未見過的。
根本沒有任何青色,也不可能有任何青色的草蛇。
“別說青草蛇,九黎一條蛇都沒有!你們也不用杯弓蛇影草木皆兵了。”
她慢慢擡起頭,看着他。
今天,他的聲音特別平靜,也特別冷淡,就像萬年的一口古井,從來沒有照射過陽光,顯得陰森而寒意襲人。
她疑惑地看着他,慢慢地,察覺這是一個真正的陌生人——這世界上,並非百里行暮才一身白衣!
他的目光卻一直落在大熊貓身上,大熊貓恍如經歷了一場惡戰,元氣大傷,只是匍匐在地,如果你仔細觀察,會發現它一直在輕微顫慄。
一個人,偶爾發了瘋,是可以理解的。
可是,動物的直覺卻最是靈敏,它們沒道理也輕易就這麼發了瘋。
大熊貓慢慢站起來,這一次,也不再人立,又恢復了昔日懶洋洋的神情,眯縫着一雙眼睛,天塌下來都不在乎的樣子,好像剛剛暴烈發瘋的情形只是假象。
鳧風初蕾狐疑地看着它,又看看白衣天尊,慢慢地走到大熊貓面前。剛上了熊背,聽得白衣天尊淡淡地:“以後就呆在小院附近,別出來晃盪了。”
她並不意外,只是心平氣和地看着他,點點頭。
她知道自己在九黎的身份。
一人一熊,慢悠悠地往回走。
大熊貓在九黎碉樓面前停下。
昔日的九黎碉樓早已成了一片瓊樓玉宇,在雲霧之中若隱若現,那是黃金的牆面,白銀的地面,所有的欄杆全是白玉翡翠,而每一層的頂端屋檐,則全部裝飾了各種顏色的寶石。
以前,鳧風初蕾一直不明白爲何人類會那麼喜愛黃金珠寶,現在方明白,最喜愛黃金珠寶的其實並非人類,而是大神。
無論什麼傳說中,天宮都是瓊樓玉宇,也就是說,神仙們住的地方全是黃金珠玉,概莫能外。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人類,無非是在長期歆羨大神的歲月中,變本加厲的效仿大神,喜好大神,所以,才瘋狂地追逐大神們所喜愛的東西。
就像某位大神喜歡豐腴的美人,一段時間,全天下的女子都以豐腴爲美;忽然,某位大神又喜歡苗條的女人,一段時間,全天下的女子又拼命節食減肥,務必讓自己看起來單薄苗條。
大熊貓,擡起頭,死死盯着雲霧中的瓊樓。
鳧風初蕾卻轉眼,看着走過來的白衣天尊,完全無視他微皺的眉頭,“九重星的每一個大神都喜愛黃金珠玉嗎?”
他沒料到她會問這個問題,但是,也並無太意外的表情,只是點點頭。
她也點點頭,“果然是這樣,大神們也概莫能外……可是,你們爲什麼會喜歡黃金珠寶?”
這是一個不好回答的問題。
可是,她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滿是好奇:人類貪婪,喜歡珠寶黃金那是天性,可是,大神們呢?傳說中,大神們不是高高在上,應有盡有的嗎?
他們爲何也獨獨鍾情於黃金珠玉?
他躊躇良久,可是,不答又顯然不行,因爲她一直在等待答案。
他只好清了清嗓子:“世人關於神仙的描述裡,總有瓊樓玉宇,縹緲仙宮這樣的字眼,形容神仙福地,也總是黃金爲牆,白銀爲地之類的,就連神仙們用的器皿也全是琉璃,珠玉,無比珍貴……這就說明,神仙們對珠寶黃金是有大量需求的……”
她更是好奇了:“爲什麼?”
他想,哪有那麼多爲什麼?
“神仙們對珠寶玉器的需求量,難道比世人都大?”
“早前,凡人根本不知道珠寶玉器是什麼東西,也從不重視,正因爲他們看到大神們喜愛珠寶首飾,纔開始效仿,以至於後來竟然比大神們還更加熱衷……”
鳧風初蕾吃了一驚,忽然道:“珠寶玉器等,說穿了,只是冷冰冰的石頭而已,最初是吃不得也穿不得,爲何大神們會那麼有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