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漆漆的大殿裡。
一圈圈圍坐的狐狸,一雙雙暗紅色眼眸,如同星辰閃爍。
它們看着一尊尊酒器花,被送到師父面前,一次次蹦跳歡呼!
“嚶嚶嚶!”
“嗷嗷嗷!”
“嚶嚶嚶!”
星星肚和白手套,站在隊伍裡,滿是興奮,已經把種爛的種子,和浪費的肥料,暫時都忘掉,狐狸眼睛發着光,在看向圈子中間。
“嚶嚶嗷嗷嗷……”
星星肚發現一個華點……所有酒器花,全都是中杯,沒有小杯!
“嚶嚶,嗷嗷嚶嚶!”
白手套挺着胸膛,與有榮焉……那一定是因爲狐狸山的肥料太好了,種出來的酒器花,個頭兒才特別大!
突然,它們看到,觀衆席讓開一條路。
一組狐狸昂首挺胸,搖着尾巴,穿過這條路,去到師父跟前。
黑星星和白尾巴,兩隻狐狸,擡着一尊更大號的花盆!
桃花眼走在最前面,到師父跟前,便“刷”的一聲,扯掉花盆上方蒙的布,露出裡面的酒器花!
白墨愣住片刻,看見這酒器花,個頭兒比剛剛的“中杯”,赫然大了一個層次。
中間的主花,青銅色,帶銘文,上方獸身形,下方圓容器,赫然是古仙朝盛酒的容器,一尊酒觥!
旁邊的輔花,青銅色,帶銘文,圓肚而收口,下方帶圈足,赫然是古仙朝飲酒的杯具,一尊酒觶!
狐狸們都愣住了,看看這花,再看看師父。
直到師父滿臉驚喜,給出評價。
“這個是……大杯!”
桃花眼、黑星星和白尾巴,頓時狐狸眼睛放光!
圍觀的狐狸們,再次蹦蹦跳跳,舉起前爪,將這大殿變成歡呼的海洋!
“嚶嚶嚶!”
“嗷嗷嗷!”
“嚶嚶嚶!”
大杯都出現了!
雖然不知道這酒器花,到底有什麼用,但這證明了狐狸山的培育水平,足夠牛逼!
白墨坐在牀上,滿臉笑容,摸摸桃花眼的腦袋。
“很有門道嘛!
“哈哈哈!
“我都沒想到,你們居然能種出這個?”
狐羣最外圍,正在做準備的大小眼、小大眼和白眼圈,同樣開開心心。
它們種出的酒器花,也是大杯!
此時,三隻狐狸互相幫忙,梳理一下毛髮,整理一下發型。
準備好一塊布,先把酒器花蓋上,再稍微試試等會登場的動作,準備上去裝嗶!
雖然說,效果可能不如桃花眼它們第一波展示這麼好,但第二尊大杯,也足夠震撼了!
……
便如此,白墨檢查了二十個中杯,四個大杯,在這大殿裡,引起一浪又一浪的歡呼。
下一組還沒上來,白墨看看狐羣外面。
“都已經展示完畢了?
“還有麼?”
狐狸們也紛紛扭頭,看向送檢通道。
便在此時,整座大殿裡,響起“骨碌碌”的車輪聲!
卻見白耳環走在最前面,星星耳和月亮耳,推着一輛板車,緩緩穿過送檢通道,穿過狐羣,向師父走去。
板車上,赫然是被布矇住的,兩米多高,龐然大物!
白耳環得意洋洋,昂頭挺胸,控制住自己的腳步,讓自己儘量能更慢一些。
星星耳和月亮耳,也儘量裝出推車很吃力的模樣,裝出這車上東西很重的樣子!
其實沒那麼重……真正重要的,是視覺效果,要讓師兄弟們感受到重量,進而感受到車上這東西的個頭兒!
爲了更好的效果,它們甚至給車輪做了點手腳,讓這車輪動靜更大,效果更足!
終於,在萬衆矚目下,這輛板車,來到師父面前。
白耳環跳起來,一把扯掉蓋在花上的布,將這酒器花的廬山真面目,顯露在師兄弟們面前。
便見這水缸般的花盆裡,赫然長出一棵樹!
樹的頂端,枝幹上巨大的主花,青銅色,帶銘文,赫然便是古仙朝裝酒的容器,四羊方尊!
樹的枝椏,末梢上碩大的輔花,喇叭口,纖細腰,高圈足,赫然是古仙朝飲酒的杯具,青銅觚!
狐狸們都愣住了,一個個瞪大眼睛,看向這龐然大物。
中杯和大杯,不是都有了麼?
這個又是什麼?
白墨也愣住了。
之前還想再做點種子,親自培育一棵完美髮育的酒器花出來,結果白耳環它們幾個,怎麼做到的?
萬衆矚目之下,他露出笑臉,給出評價。
“這個是……超大杯!”
狐狸們頓時明白過來!
原來最大的不是大杯,是超大杯!
狐狸山連這個都能種出來了?
白耳環立刻跳上板車,站到超大杯跟前,擡起頭,挺起胸,倒背前爪,表情淡然,裝出一代培育宗師的雲淡風輕。
星星耳和月亮耳,也趕快跳上來,一左一右,站在白耳環身旁,露出大大的笑臉。
不等它們造型擺完,便見一圈圈千千萬萬師兄弟們,驟然如同一片沸騰的海洋,蹦蹦跳跳,爆發出山呼海嘯!
“嚶嚶嚶!”
“嗷嗷嗷!”
“嚶嚶嚶!”
……
夕陽西下。
白墨馱着徒弟月亮肚,和方小雨一起,走出西州大學仙草樓,走在安靜的校園裡,走在下班的路上。
月亮肚蹲在師父肩膀,穿着一件黑毛衣,把圓圓的肚皮和身上的肥肉都勒出了形狀。
但它還是很開心!
因爲,今天師父也穿了黑毛衣,它和師父穿同款衣服!
同行的方小雨,一整天裡,情緒卻都有些低落。
走到停車場入口,她突然開口道。
“你知不知道,搖搖姐,她要去銀城了?”
白墨正在思考白天看的一篇文章,突然被驚醒。
“銀城?”
那也是一座大城市,在西州西北方向。
“她去銀城幹嘛?”
方小雨一臉“你居然不知道”的表情,翻個白眼,略有些怨懟。
“她今晚要舉辦晉升儀式,晉升序列七。
“晉升之後,便會連夜離開,從此坐鎮銀城。”
白墨頓時恍然,原來那晚她說“再也不見”,是這個意思?
“我們一起去看她的晉升儀式?”
方小雨搖頭。
“看不了!
“那儀式有危險性,我們沒資格當面看。
“倒可以去快抖,她會開直播。”
白墨掏出手機,打開快抖,便見官方流置頂視頻推送,便來自蘇搖搖。
視頻裡,她穿着一件嶄新的紅裙,蓬鬆大波浪半遮住精緻的下頜和雪白修長的脖子。
“各位快抖的朋友們,我是蘇搖搖……”
突然,方小雨的手伸過來,擋住白墨的手機。
手掌攤開,卻是一把奔牛車鑰匙。
“搖搖姐託我給你的。
“她說以後用不到自己開車了,把車送給你。”
……
酒紅色的奔牛汽車,就在仙草樓旁邊的停車場。
嘭!
白墨坐進去,關閉車門。
暮色漸濃,車廂裡光線已然有些昏暗。
方向盤上,插着一個大大的信封。
“這是什麼?”
白墨拆開信封,便見裡面塞得滿滿的,是一張張照片。
拿出一張……
“唉?行車記錄儀錄下來的,截圖?”
照片裡,白墨坐在右邊,看向右邊的窗外,蘇搖搖坐在左邊,看向右邊的白墨。
又拿出第二張照片。
也是行車記錄儀錄下來的截圖,角度古怪,光線昏暗,不甚清晰。
照片裡白墨抱着白腰帶,正低頭摸它的肚皮。
蘇搖搖則偷偷看向行車記錄儀鏡頭,圓溜溜的大眼睛裡,閃爍光芒,好像突然有一絲喜悅。
再拿第三張、第四張、第五張……乃至於不知道多少張,一大堆照片,全都是行車記錄儀錄像的截圖。
都是古怪的角度,昏暗的光線裡,不甚清晰的兩人。
都是眼睛放光的蘇搖搖,和麪無表情的白墨。
白墨突然想到……除了這些錄像截圖,他們兩個,其實是沒有合照的。
“可是,她幹嘛要截出來這麼多照片?
“明明每一張,區別都不大吧?
“她是有多想要合照?多喜歡這些照片?”
到這時候,白墨突然有一絲絲愧疚。
“我又何德何能,承蒙你這麼多喜歡?”
天色漸漸黑了,車廂裡光線越來越昏暗。
月亮肚湊在師父身邊,和師父一起看這些照片,看到照片裡白腰帶的紅毛衣,它有點羨慕。再看自己的黑毛衣,和師父同款,它又咧嘴笑了。但……師父情緒好像不太對勁?
它抱着師父的胳膊,腦袋蹭蹭師父。
白墨把它抱到懷裡,最後從信封中,摸出一張紙條。
上面是一行娟秀的字。
【女生追男生還追不到,是很傷自尊的!所以姐姐再也不見你了!拜拜,哈哈哈!】
紙條背面,還有一行字。
【有沒有後悔啊?!如果同意和姐姐談戀愛,你就可以抱姐姐了,姐姐抱起來可舒服】
夜色已然降臨,車廂裡開始變得黑漆漆。
白墨就坐在這黑暗中,打開手機,打開蘇搖搖的直播。
卻見直播間裡,彈幕已密密麻麻。
【銀城歡迎你!】
【哈哈哈快來吧】
【聽說黑暗側的序列七越來越多了,我們銀城也要有自己的序列七坐鎮了麼?】
彈幕下方的畫面,卻是一個遠鏡頭。
鏡頭中,是白墨和蘇搖搖曾去過的,剛挖出的古仙朝木偶角鬥場。
深深的角鬥場,打上了一束又一束探照燈,把最底下的戰場舞臺照亮。
“她還不在?
“去哪了?”
……
西州市華燈初上。
蘇搖搖盤坐在紅寶背後,從紅寶肩頭,俯瞰下面一棟棟亮起的樓,一盞盞亮起的燈。
呼……
風吹來,她的長髮被吹亂,露出白皙的臉蛋兒,和細嫩的耳臺。
“銀城也是這樣吧?
“紅寶,我們馬上就要去守護銀城的萬家燈火!
“走吧,回基地了,我們去準備晉升!”
紅寶一聲清鳴。
“咕咕咕……”
便頂着榴蓮殼頭盔,振翅盤旋飛回,破開夜風,飛回北郊基地。
在高空中,仍然可以看到,基地到處有人在緊密施工,想必是之前的大陣,還沒有搞定。
便如此,紅寶一路飛落,落到木偶角鬥場不遠處,一處實驗樓前,鑽了進去。
……
黑暗的車廂裡,白墨抱着徒弟,閉上眼睛。
視野連接到火蟾蜍氣球,看見蘇搖搖進入實驗樓。
他調整火蟾蜍的方位,調整視角,看進實驗樓裡面。
卻見裡面全是女性工作人員,有一張牀,幾張桌。
桌子上,擺了一份藥湯……是他之前參與共同研發的那款。
還有其他桌子上,擺了些銀針,龜甲,陣圖銅板。
“唉?
“她這晉升,不止是湯藥輔助,還需要其他途徑的輔助?
“那會導致更大的副作用麼?”
白墨便這樣,看着她躺到牀上,換一身方便活動的舞蹈練功服,喝下湯藥,又在四肢和腰身、脖頸插上銀針,脖子上掛了龜甲,胸前綁了銅板。
孔雀紅寶在旁邊的實驗室裡,亦被一番收拾,身上掛了些亂七八糟,插了些好些鐵針。
“這是要藉助陣法途徑,還有占卜途徑的協助?
“占卜途徑?”
牽扯到這個,白墨確實摸不明白。
不多時候,便見蘇搖搖這一身“披掛”,離開實驗室,與陳書會長碰面。
“會長,直播是遠鏡頭吧?看不清我吧?”
得到會長答覆,她又親自跑到木偶角鬥場周邊,檢查下攝像頭,檢查下監視器,確認是遠鏡頭。
……
黑漆漆的車廂裡,白墨又搞不懂了。
“爲什麼一定要是遠鏡頭?
“不讓人看清,把告別貫徹到底?”
很快,手機的直播裡,音樂響起。
便見畫面中,木偶角鬥場的一圈圈看臺中央,燈光璀璨的舞臺上,人與孔雀,翩翩起舞!
彈幕更加密集。
【我的天哪,太美啦!!】
【看不清啊,怎麼這麼遠的鏡頭?】
【喂喂喂,是不是搞錯了什麼?】
【能拉近一點鏡頭麼?】
白墨關掉手機,閉上雙眼。
“還好,我有火蟾蜍。”
兩萬米高空中,火蟾蜍的眼球,驟然變焦,看穿茫茫夜色,看穿悠悠風雲,看到角鬥場谷底,看到舞臺的燈光下,看到身上插着銀針、掛着龜甲、銅板,如木偶一般在跳舞的蘇搖搖!
白墨的眉頭,猛然皺緊!
他看到了……
隨着起舞,蘇搖搖的頭髮,在變白,變得越來越白!
隨着起舞,蘇搖搖的面容,在變皺,越來越多皺紋!
隨着起舞,蘇搖搖的眼睛,變渾濁,越來越變渾濁!
隨着起舞,蘇搖搖的身材,變乾癟,越來越變乾癟!
風華正茂的蘇搖搖,今天換下火紅色長裙,穿上樸素的練功服,紮起大波浪長髮,在這一舞中,美好的年華被按下快進,璀璨的容顏在快速老去!
白墨突然明白了……
明白了她爲何執意用遠鏡頭,明白了她爲何要留下這些照片,明白了她爲何執意連夜離開,不辭而別……因爲她不希望被看到變老的樣子,不希望被看到變成阿婆,只希望被記住那張漂亮的姐姐的臉。
白墨很難接受……就這樣,從風華正茂,一舞之間,變成白髮耄耋的老嫗?
她不是埋頭苦讀幾十年,正要開始自己憧憬的幸福生活?
她不是還沒談過戀愛?
她不是還想結婚?
她不是還想生個寶寶?
她不是還想讓高智商的聰明爸爸,輔導寶寶寫作業?
白墨又明白了,爲何之前那些天,她會突然變得不對勁,原來她是想趁着變老之前,趕快談一場戀愛?
原來她確實沒有時間,她確實來不及了。
她的晉升,或許並沒有多大風險。
但代價,卻是她過去人生中,卻是她埋頭讀書時,一直憧憬一直嚮往一直夢寐以求的,幾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