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竹膽子小,每每球飛過來的時候她總會下意識地躲開,正海衝她大叫:“浣竹,不要躲,要迎前擊球!”浣竹咬着嘴脣,無助地看向正海,向他搖頭。正海跨過球網,一邊撿起散落在腳邊的網球,一邊說,“先別急,等我想個辦法。”一會兒,他將一個網球拋起又接住,對浣竹說:“這樣,我把球拋給你,你試試用手把球抓住,是伸手抓住,不是接住啊。”隨後他開始把球拋向浣竹,可是每次球碰到了手,就又掉落在地上。正海笑道:“你看,你要向前伸手去抓它,把它抓回去,而不是等着球碰到手才抓,這樣反應慢,你就抓不到球了。”浣竹按照正海的說法試了幾次,向前伸手去抓網球,終於成功了!正海很高興,抱起浣竹在草地上轉了一圈,然後說:“就是這個意思,你用球拍擊球時也是這樣,要在球還沒過來的時候就主動去找到它。我的浣竹,你真厲害!”浣竹掙脫他的懷抱,使了個眼色,示意照石和蓮舟還都在。正海卻伸手颳了一下她的鼻子:“不要緊的。”
浣竹掌握了擊球的要領,很快就打的有模有樣,蓮舟還在動一下西一下地胡亂打着,照石終於看不過去說他:“你不要亂打,這樣反倒要傷了手腕。”話音剛落,一個網球飛出去,砸下了院牆邊上祠堂的幾片瓦。照石瞪着蓮舟,用手虛指了一下,蓮舟慌忙跑過來:“二叔,二叔,別告訴我娘啊!”照石不屑地說:“我不說,你娘就不知道啦。”蓮舟說:“現在這些事歸姐姐管,你不說娘當然不知道。”照石招手叫浣竹,笑着問:“蓮舟砸了祠堂上的瓦,你這個當家的大小姐要怎麼辦啊。”浣竹歪着腦袋想了一下,看向正海,正海從褲兜裡套出一個很小的本子和一截鉛筆。浣竹在上面寫“學會正手擊球,既往不咎!”蓮舟看了紙條,抱住浣竹:“你真是我的好姐姐!”正海在旁邊笑:“你願意學,我還不願意教呢,不聽話,沒長性。”
照石拿起球拍說:”我也觀摩半天了,正海你發兩個球過來,看看我的動作對不對。“正海依言開始發球,照石果然動作十分標準地擊球過網。正海在對面衝他豎起大拇指,照石拍拍蓮舟的背:”你呀,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你正海哥哥沒空理你,你今天要想學會打球只能指望二叔了,要是學不會,我們晚上就跟你娘告狀,說你闖了禍。“
蓮舟纔不在乎他們告狀,家裡明朝的盤子清朝的碗從小到大不知道被他砸過多少,他娘頂多假裝生氣教訓他兩句。他只是不得要領,本打算扔了球拍,去玩別的,看二叔願意教他,倒也打算好好的學起來。照石到底是帶過兵的人,有的是訓練的法子。他抓着蓮舟的手說:”要固定手腕,要用腰部的力量,明白嗎?“蓮舟試了兩下,還是不自覺地要甩着手腕把球打出去。照石搖着頭,在樹上比出一個蓮舟合適的擊球點,在上面釘了一片樹葉,然後從籬笆上折了兩根小竹條下來,衝蓮舟說:”把右手給我。”蓮舟嚇一條,驚恐地看着他,照石咧嘴笑了,”你小子,想哪兒去了,我給你想個辦法。”他把小竹條固定在蓮舟的手腕上,說:“嗯,這樣手腕就不亂動了。要是還想亂動,我就把竹條削成尖的,動一下就扎一下。”接着他比劃着樹上的那片葉子,“嗯,你擺好姿勢,用正確的擊球動作去打這片樹葉。連續打碎十片樹葉,我估計就差不多了。”蓮舟始終不明白二叔葫蘆裡面賣的什麼藥,倒沒說什麼,乖乖地按照照石的方法練習。一開始,不太會用力,揮了幾十次拍也沒打碎一片樹葉。又被照石發現他手腕的依舊有毛病,真的削尖了竹條。被竹條狠狠紮了兩次以後,手腕的問題徹底解決了,放棄了用手腕發力,自然用上了大臂和腰部,一旦動作協調好,樹葉很快就會被擊碎。
等蓮舟再度上場,擊球的動作也變得有模有樣了。他撒了歡兒地在場上跑來跑去,不斷請求正海喂球給他,有兩次正海沒有接住回過來的球,高興的蓮舟在草地上翻起跟頭來。終於,小傢伙累出滿頭大汗,呼哧呼哧地跑下場,勾着照石的脖子說:“二叔,你太厲害了!”照石把纏在自己身上的小傢伙摘下來笑:“你二叔千軍萬馬都帶過,折騰你這麼個小東西還不容易!”
大年初一下起了雪,紛紛揚揚,到了初二早晨才停下來。陽光照在積雪上,反射在屋子裡,照的一片雪亮。照石躺在牀上,覺得眼前明晃晃地,剛睜開眼睛,卻看見蓮舟眯着眼坐在牀邊。他看到照石睜眼,歪着腦袋討好地說:“二叔,今天不跑步了,起來打雪仗去吧。我聽見雪下了一夜,剛看了一眼,外面有很厚的積雪呢。”上海不比北方,像這樣的積雪很是難得,照石聽了這話心裡一喜,正坐起來時,看蓮舟晃盪着兩隻腳丫子,笑罵他:“大冷天光着個腳丫子跑什麼!多大了還跟個孩子似的不管不顧。”蓮舟正色:“我把鞋子脫在走廊裡了,我怕穿鞋進來吵到你睡覺呢。好心當作驢肝肺!”照石一點不買賬“你這麼討好我,還不是爲了不出去跑步!”蓮舟被戳穿了伎倆,只好厚着臉皮說:“二叔,我又不是你的兵,幹嘛天天盯這麼緊啊!”照石捏着他的鼻頭:“是哪個小傢伙跟我說,將來也要跟我一樣當兵打仗的,連早上跑步都嫌累,趁早死了這條心吧。”蓮舟也不在乎:“不當就不當,反正我娘肯定也不同意的。你去軍校的時候,氣的她幾個月都不願意說話,嚇的我在家大氣都不敢出。”照石搖搖頭,離家去軍校是他二十多年來做的最大膽的事情,當年一腔熱血要拯救積貧積弱的國家,後來也曾烈火長槍視死如歸,經歷了這樣血與火的洗禮後卻又回到了上海灘的溫柔鄉,臥聽落雪,終日賦閒。
他心中悵然,不再跟蓮舟逗趣,掀開被子去了盥洗室,一邊打開水龍頭,一邊在嘩嘩地流水中跟蓮舟說:“快回去洗漱換衣服,吃了早餐才許去打雪仗”蓮舟噔噔噔地跑掉了。
剛吃過早飯,照泉一家來拜年,大包小包地拿進來,照石迎着姐姐姐夫拜了年又安排他們吃茶點,拜祠堂。蓮舟磕了頭領了紅包,看二叔指望不上,又去磨照泉家的表哥表姐一起打雪仗去。剛打開房門,看蘭心裹着厚厚的絳紅色呢大衣站在門外,跺着腳上的殘雪。蓮舟站在門廳裡直嚷:“二叔,二叔,有人找!”
照石迎出來,看到蘭心也嚇一跳,幫她找了拖鞋,讓進房間裡。照泉打趣道:”今天不是初二姑奶奶回孃家嗎?沒聽說有新媳婦上門的禮啊!“蘭心紅着臉跟照泉道了新年好,又望了望照石:“你大嫂在嗎?我找她有點事。”照石引着蘭心去二樓的起居室,讓人給倒了熱茶,又端了水果點心方說:“姐姐今天回來,大嫂在祠堂準備祭禮,請姐姐姐夫一起過去祭拜,我去請她過來,你稍等。”正要離開,又返身回來問:“有什麼要緊的事嗎?先跟我說說?”蘭心眼睛轉了一下,說:“是你們家生意上的事情,須得你大嫂知道才行。我是偷偷出來的,沒有很多時間,還是等她來了再說吧。”照石點頭,隨即安慰他:“你別急,回頭跟家裡說我約你出來看電影就是了。”話剛說完,他想起前些天大嫂提起,祝家如今也不很願意蘭心與他交往,自失地一笑:“抱歉,我唐突了,你稍坐,我去找大嫂。”
靜嫺聽說蘭心大過年的突然趕來,知道是有要緊事,匆匆地上了二樓。蘭心見到她,鞠躬道了新年好,直起身時,目光在照石身上流連了一刻,靜嫺想了想說:“照石,祠堂的東西的都備好了,你帶着姐姐和姐夫過去吧。”照石很想知道大嫂要跟蘭心說什麼,但不得不依着吩咐下樓去找照泉。照石剛離開,蘭心緊接着就問:“大嫂,您是從商業儲蓄銀行貸了一筆款子嗎?”靜嫺點頭,蘭心接着問:“是抵押了兩間細紗廠?”靜嫺又點頭,接着問:”怎麼有什麼問題嗎?“蘭心說:”您快把貸款的申請撤回來,別貸這筆錢。“靜嫺狐疑道:”爲什麼?我是準備開針織廠,擴展業務的。這筆錢有什麼問題。”
”昨天家裡來了個日本人拜年,我去回禮,聽他們說要讓您還不上這筆錢,把細紗廠抵給日本人呢。”靜嫺皺着眉頭問:“我們沈家又不缺錢,如何就能讓我們還不上這筆錢?再說,這樣的事情,你爹就讓你在旁邊聽着麼?”蘭心緊張的臉都有些紅了“是,我回了禮,沒法呆太久。擔心他們說的事情,從小丫頭那兒接了茶壺,在書房外面偷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