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元奇比我更快解決了戰鬥,他提着木箱,站在屋外,臉上略帶一絲古怪的看着我。我知道自己的動作在別人看來,可能過於粗魯不堪了,便訕訕一笑,指着地上已經快沒呼吸的黑衣人說:“他罵人……”
“如果僅僅罵人就能被打成這樣,恐怕全天下的人活不了幾個。”張元奇走回來,用腳踢了踢門口那個黑衣人,然後看向我,問:“沒受傷吧?”
“我沒事,倒是你……”
張元奇打架的功夫,在我認識的人中,絕對是數一數二的。以一敵四,對方全軍覆沒。這份勇猛,比起小說中的勇士也不逞多讓。不過,他現在的情況也不怎麼好,身上有多處刀傷,血已經將衣服全部染紅,看起來很是悽慘。
“一點皮外傷,不礙事。”張元奇滿臉無所謂的說,只是右肩那刺骨的刀傷,還是影響了他的行動。
我走過去看了幾眼,見他臉色不算太難看,這才放下心來。看着地上的四名黑衣人,陰冷的寒風吹過,我不由打了個冷顫。興奮過後,我纔想起來,這裡有人死了。若非在醫院工作許多年,經歷了那些生生死死,現在我可能會癱倒在地。沒有哪個普通人在面對這麼激烈的打鬥以及死人時,還能站得穩。
但話說回來,敵人雖然兇狠,但也沒什麼了不起啊。張元奇一個人,就把他們全收拾了。早知道這樣,之前他又何必逃?配合桑切老司等人,完全可以甕中捉鱉,而且不費吹灰之力。
對此,張元奇只是冷笑一聲,說:“你以爲他們只有這些人?連桑切老司都沒把握的事情,你不會明白有多嚴重。這四個人,應該只是用來追尋我們的蹤跡,其他人,很可能在追殺或者押送桑切老司。”
“好吧,就算他們還有其他同伴,可我還是覺得沒什麼了不起,連點術法都不會,弄的這麼興師動衆。”我撇着嘴說。
張元奇回答說:“他們只是擅長追蹤的人,就算會用邪術,也多半對我產生不了多大作用。所以,纔沒有使出來。你不要太小看他們,否則遲早會吃虧的。”
“我也不想小看他們,可惜,我連他們是誰都不知道。”我哼了一聲,對張元奇那嚴肅的語氣和表情表示不滿,說:“更何況,我自己什麼情況都沒搞清楚,哪還顧得上別人?”
張元奇盯着我看了一會,忽然問:“你真的想知道嗎?”
我微微一愣,反應過來後,立刻說:“當然想!誰不想誰是孫子!”
張元奇說:“你得明白,如果不知道這些事,以後你還是那個普通的醫生。但知道後,可能要走上一條永遠無法回頭的路。”
“沒什麼路,比現在更讓我覺得難走了。”我說。
張元奇微微搖頭,像是在說我不明白,但他沒有繼續敷衍,而是將黑色木箱放在地上,然後從地上的黑衣人身上撕扯下來布條,用來包紮自己的傷口。他一邊動作,一邊說:“其實,我們倆是一樣的人。”
“啊?”我很是茫然的看着他。
張元奇說:“以前你問我,這麼懂蠱,怎麼自己不養?那我也想問你,你那麼懂皮膚病,爲什麼自己不得?”
“這都哪跟哪,我學醫是爲了治病,又不是爲了得病。”我說。
張元奇捆紮的動作微微一頓,然後又繼續下去,他說:“沒錯,我懂蠱而不養蠱,正是因爲要治病。並且,這病不是別人得的,而是我自己。對了,還有你。”
“我?”我愣了下,隱約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由的問:“難道你也中蠱了?”
“是的。”張元奇沒有否認,他已經包好了自己的傷口,穿上衣服,走到我身邊,說:“我們兩個,都中了同一種,所以,我需要你的幫助。”
“毛蠱?蚊蠱?”我問:“這對你來說應該不是什麼難題吧。”
“並非這種普通的蠱蟲。”張元奇搖搖頭,說:“我們中的是一種蠱咒,它會讓我們的血液,變成對蠱有極大作用的珍寶。而且,這種咒會隨着基因傳承下去,子子孫孫,永不停歇。如果把我們的血用來養蠱,可以成爲養料,用來殺蠱,那就是利器。這種蠱咒來自很古老的年代,由一個很大的勢力把控。你和我,還有寨子裡的人,都是暫時逃脫了掌控的幸運兒。”
他的話,讓我徹底驚呆了。除了毛蠱,蚊蠱,老男人的蠱咒外,我身上還有一種隱性的蠱?那什麼養料,利器,怎麼聽起來,我是用來養蠱的食物呢?這簡直跟豬飼料差不多了……
張元奇點頭說:“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們確實可以被看成是一種食物。”
我這下徹底傻了,從一個人變成某種食物,這落差太大,我無法接受。
在張元奇的敘述中,我逐漸得知了這件事的大部分秘密。早在二十多年前,那時的張元奇和我差不多大,是個血氣方剛的小夥子。他無法忍受被人利用血液來餵養蠱蟲的命運,所以選擇拼命。好運眷顧了他,在逃離那個勢力後,張元奇一直在被追殺。
所以,他居無定所,天南海北的闖蕩。不過,定居雲南確實是真的,因爲那裡當年還殘餘了不少老司的力量,是那個勢力無法滲透的區域。但近些年來,老司們越來越老,死的越來越多,就算是湘西本土,也變得沒有安全可言。
張元奇想要改變自己的命運,所以他花費很長時間來研究自己身上的蠱咒,希望能把這東西徹底擺脫。而在此期間,他與那個勢力有多次衝突。我在寨子裡見到的人,都是和他一樣中了蠱咒的。張元奇把他們救了出來,聚集在一起,盼望有一天,所有人都能和正常人一樣生活。
當初我覺得寨子裡的人冷漠,不說話,並非他們不懂人情世故。而是這些人的舌頭,已經被融掉了。自張元奇逃脫後,那個勢力對“食物”的管理愈發苛刻。不僅會限制行動自由,連文化,語言,互相之間的交流能力,都徹底卡死。爲的,就是讓他們起不了逃跑的念頭,就算逃出去,也不能胡言亂語。
這麼多年來,張元奇經過無數次的研究,最終得出一個結論。想要解除這種蠱咒,必須找到它的根源。
可惜的是,無論他還是其他的幸運兒,都因爲被餵食太多蠱蟲,體內的痕跡早已變得雜亂不堪。想在這麼混亂的痕跡中找出蠱咒源頭,不亞於憑藉肉眼在星空中辨識某一顆星星。因此,張元奇費盡千辛萬苦,九死一生,從那個勢力手中奪出了一個嬰兒。
這個嬰兒,同樣中了蠱咒,但因爲年歲太小,尚且沒有被餵過任何蠱蟲。
那個勢力震怒,發動了諸多力量來追查這件事。張元奇當時自身難保,哪還顧得上研究,只好把嬰兒交給一位相識的大能力者保護。並言明,倘若有一天他安全回來,可能會要回這個嬰兒。
而那位大能力者則對他說:“人應是自由的,路如何去走,非你我所能決定。他若願意,你才能帶走。他若不願,我便護他一生安康,直至死亡。”
張元奇的話,說到這裡,便停了下來。而我,已經被他的話震驚到近乎麻木的狀態。此時,我就算是個傻子,也能猜出,那個嬰兒,很可能就是我。至於父親,或許就是那位被他託付的大能力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