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禁想起當初要和張元奇一起去雲南時,父親那失望又複雜的表情。原來,他早就知道這件事,並對我選擇了一條錯誤的道路表示出自己的不贊同。
但是,我沒有像他期望的那樣走,而是義無反顧的跟着張元奇離開。人總是這樣,事後才能明白所有的道理。
張元奇看着我,說:“在雲南的時候,我以爲你的血會很純淨,但沒想到,會意外中了蚊蠱。而現在,又多了莫名其妙的蠱咒。想利用你的血來找出源頭,恐怕要比之前花費更多的力氣才行。”
我看着他,過了很久,才呢喃着問:“原來,我不是親生的……”
張元奇默然,過了會,他說:“在我看來,你於他,即便親生也不過如此。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二十多年相處下來,哪怕是顆石頭也要動情。”
“是嗎……”我黯然低頭:“如果真是這樣的話,他爲什麼不告訴我,又爲什麼突然離開,連句告別的話都不說。”
“因爲他不希望你知道這些。”張元奇說:“早在之前我們便約法三章,不讓你知道這些事情,也是其中一條。他希望,就算我要利用你,也要儘可能讓你遠離這些是非。所以,如果你不知道這些事情,等蠱咒解掉後,還可以做回那個普通的醫生。但是現在,已經晚了。”
我擡起頭,有些憤怒的看着他,說:“早不說,晚不說,偏偏這個時候說,你根本就是故意在坑我!”
“是你問的。”張元奇一臉平靜的回答說。
我被他的話噎住,的確,從頭到尾,他都沒想主動告訴我。甚至在我三番兩次詢問時,依然選擇閉口不答。只是這一次,他似乎心態發生了某種改變,纔會在我一陣咆哮後說出了事實真相。
我無力的跌坐在地上,自己的身世竟然如此離奇,真是天底下最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而且,不知道後面還有多少更離奇的事情在等着我。這條路,真的可以走嗎?
如張元奇所說,現在再想能不能走,似乎已經晚了。知道了所有的事情,我不跟他一條路走到黑,還能去哪?
看着外面的幾具屍體,我的心情愈發低沉。張元奇見我半天不開口,便說:“如果你沒有其它要問我,我們就得儘快離開了。那些人雖然暫時沒有回來,但難保不再出現。”
我頹廢的搖頭,表示暫時沒有疑問,也沒有心情再去問。我必須給自己一些時間,好好消化這個消息帶來的震驚。
張元奇沒有去收拾那幾具屍體,因爲這麼多年來,只要死了人,那個勢力都會自行善後,不給任何人留下把柄。
我們離開了茅草屋,再次深入叢林。張元奇帶我走了很遠,直到進入一個小城鎮後,才稍做休息。這個鎮子上的人不多,年輕力壯的,多半出門打工。因爲沒到春節,回來的人很少,所以一路看到的,多半是老弱婦孺。好在張元奇半路藉着河水洗刷一下自己的身體,使得衣服上的血跡看起來沒那麼明顯,不然的話,非把人嚇壞不可。
我們在鎮子上吃了頓午飯,填飽肚子後,再次前進。
一路汽車,火車,步行,數天後,又回到了雲南境內。這一次,張元奇沒帶我回小寨子,因爲原地址已經被那個勢力發現。當初我中的蚊蠱,就是那個勢力用來尋找和試探的工具。張元奇知道我中蚊蠱後,連夜出行,把藏在附近的探子擊殺。正因爲如此,第二天,我纔會在他身上聞到新鮮的血腥味。
而寨子裡的人當天突然消失,原因也正因爲如此。
可惜的是……
當張元奇帶着我站在一處極大的墳堆前,我才明白,那些冷漠的人們,竟然都已經離開了這個世界。
張元奇不是神,他雖然能打,懂得許多手段,但卻無法護住所有人。爲了有機會更改命運,爲了讓更多的人能夠脫離那個組織的掌控,讓子孫後代不受蠱咒的侵擾,他必須活下去。所以,在危急關頭,他選擇放棄同伴,獨自逃走。
這是多年來,他一直保持的習慣,也是之前桑切老司的茅草屋前,爲什麼會帶着我一聲不吭離去的原因。
只是因爲我,他第一次選擇了正面反抗。
張元奇說,他已經逃了幾十年,很累,也很自責。有時候,他也會想,自己究竟是個懦夫,還是一個英雄。
我隨他去雲南的時候,是張元奇這麼多年來,最高興的一天。他以爲,事情就要解決,以爲,命運從此要被改變。但是,當那個男人被蚊蠱侵襲時,失望和憤怒,讓他幾乎失去了理智。那一瞬間,他甚至有殺死我來泄憤的打算。
抱着巨大的期望,等待二十多年的翻盤機會,如今,卻因爲蚊蠱而破滅。這樣的事情,放在誰身上,可能都難以自控。
張元奇能忍住不對我動手,甚至連太多責備的話都沒說,已經難能可貴。他的冷靜和理智,讓人自愧不如。
至於我,其實純屬躺槍。張元奇把我藏的太好,那個勢力多年來,一直無法找到我的下落。時間越久,我就藏的越深。可惜的是,張元奇爲了那份希望,不得不把我頂上來。之後,我的行蹤被發現,而父親又突然離開。那個勢力的人不想把事情搞的太大,又顧忌鳥籠裡的八哥,所以選擇把我誘出去,想在藥店裡把我綁走。
也許是巧合,也許是命中註定,張元奇來的非常及時。
我不知道該不該感謝他,如果他沒有來找我,我不會知道這些事。會和所有的普通人一樣,過着普通的一生。但是,我永遠都不會知道,自己的子孫後代,體內會帶着那可怕的蠱咒。一旦這蠱咒被人發覺,便會立刻陷入生不如死的境地。
想到這,我不由的渾身冒冷汗,慶幸多年來雖然有過女朋友,但始終沒懷過孩子。
墳堆沒有豎立墓碑,張元奇認爲,我們這樣的人是可悲的。外表和正常人類一樣,其實是如豬狗牛羊一樣的地位。如此悲哀的人生,如果無法做出根本性的改變,那麼立碑又有何意義?
我看着張元奇的側臉,他面容剛毅,棱角分明。這樣的人,本該是小女生眼中的型男大叔,誰會想到,他是如此的悲情人物?二三十年來,他救過很多同伴,可能陪他一路走來的,沒有任何一人。所有人,都死在了半路。
我轉過頭,看着墳墓,不禁想到了自己。
我是否能和他一起把這段路走完?還是說,有一天,他也會像現在這樣,看着我的墳墓不吭聲?
我問過他,父親是什麼人,所謂大能力者又是什麼?張元奇搖頭,告訴我這個他不能回答,因爲答案不僅關係我個人,還關係着其他人。他能把關於那個勢力的所有事情告訴我,但除此之外,我知道的越少越好。
至於籠子裡的八哥,張元奇說的就更少了。
說起來,這麼多年裡,我倒確實體會到這隻八哥的不凡之處。它已經多日沒進食,可樣子卻始終未變,彷彿感覺不到飢餓。我對張元奇說:“如果這隻八哥真的很可怕,不如把它送進那個勢力搗亂得了。”
張元奇說:“放它出來,弊大於利,雖然不明白你父親爲什麼把它留給你,但想來,應該不是用來做這種事情的。”
我對此當然表示同意,八哥是父親留下的唯一念想,即便知道他不是我親生父親,可這麼多年來的相處,我們早已是真正的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