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回

水嫣柔愛語撫孤,錢九郎遭逢貴人

志新聞言點頭笑道,“是了,他也叫我問候叔叔嬸嬸,我來是跟白羽說一聲,因今兒我娘身子不大爽快,叫我在家歇一天,爲的是端湯送藥的便宜些,娘昨兒就有些症狀,晚上起來了幾次,我因在旁服侍着,現下也沒什麼精神了,怕是到了學裡倘或瞌睡,倒要給先生責罰,還不如告假一天的好,所以我母親打發我來說了,怕白羽在這裡白等着我。”

白羽聽聞此言,登時蔫了下來,因回到母親身旁拉扯着他孃的衣襟道:“娘,志新不去,孩兒索性也不想去了。”水氏娘子見狀頗爲憐惜,正欲答應,卻聽得戰天刃提高了嗓門道:“少混說,人家小官人家中有正經事方纔告假的,你又跟着發什麼春秋大夢,還不老老實實拿了學房的東西上馬?真是疼也白疼你了。”

因說着,也不管白羽願不願意,伸出大手在他衣領子上一把揪住了,往上一提,早將他的小身子提了起來夾在腋下,因一手接了水氏娘子遞上來的書包,用胳膊夾着白羽就往馬棚處走了,白羽知道父命難爲,只得給爹爹抱上了馬背,一面還朝志新揮舞着小手兒道:“你放心吧,我一定給你告假,晚上記得來我家取功課要緊……”志新見朋友這般惦記自己,因感念一笑,揮了揮手目送他父子二人去了。

水氏娘子因送丈夫與孩兒往鎮上去了,回身伸手在圍裙上抹了抹笑道:“前兒你母親來我家還談講了一會兒呢,好端端的怎麼就病了?”志新聽見問他,因口中支吾道:“想是這兩日做活做累了的,原也不是什麼大病,小侄回去侍奉一兩日自然就好了,倒不敢勞煩嬸子費心。”

水氏娘子因點頭道:“怪到那姒家娘子疼你,你也待你娘這般孝順,不像我那個禍根孽胎,早晚就知道淘氣。”志新聞言連忙謙遜道:“哪裡,我在家也是常惹母親生氣的,白羽倒還好,我見他在學裡背書對對子是樣樣妥當的,連我們先生也說白羽才思敏捷,有的作文連我們大學長也比不上的。”

水氏娘子聽聞志新的話,雖是客套之言,到底自己面上光彩,因噗嗤一笑道:“恁般嘴甜,怪不得村裡街坊都喜歡你,只是可憐沒了父親,到底沒個榜樣啊……”因說着眼圈兒一紅,十分慈愛地摩挲着志新的頭面。

志新聽聞水氏娘子的愛語,今兒偏又見了他們一家子和和美美的,心中倒也酸楚,只是他素來要強,原不肯在不相干的面前做些委屈樣子,只得咬牙忍住傷感之意,水氏娘子又勸了他幾句好話,將早飯蒸得的幾個番薯把手帕包了,揣在志新懷內笑道:“回去替我問你母親好,她既然病着,自然沒心思給你燒些滾湯滾菜的吃,這雖然不是什麼好東西,好歹是我貧苦人家的一點兒心意,你們娘們兒湊合一日,明兒若是再不見好,你再來找我,嬸子給你們送些好吃的去。”

志新待要不收,又怕水氏娘子多心,只得道了謝拿了東西,從戰家告辭出來,因迴轉家門,一路上尋思着水氏娘子的話,雖是憐惜之意,又像是要給自己的母親說人家,因也是半大不小的年紀,端的猜不透大人的事,也只得搖頭一笑並不放在身上,又怕自己去的光景長了,母親又要擔心,因緊走幾步回在家中。

志新回了家,見他母親正打掃院子,卻是不見一星半點兒昨兒的血跡殘肢,因試探着上前接了掃帚,一面就着母親打掃的痕跡灑掃後院,一面搭訕着問道:“母親可還記得昨日之事,我恍惚間倒像是見了些血跡的,怎的今日……”

姒飛天聽了,因對他擺了擺手,緊走幾步來在院門出側耳傾聽了一回,因不聞半點聲息,方搖頭道:“我竟不知,原也擔心此處,只是方纔來在後院一瞧,卻無半點蛛絲馬跡的。”志新聞言喜道:“定是那錢九郎!”話音未落,唬得姒飛天一把掩在他嘴上嗔道:“少混說!往後可不許在人面前提起這三個字來,不然連你也有不是的。”

志新見母親慌成那樣兒,連忙答應着,因一邊取了水氏娘子相贈的幾個番薯交給飛天收着,一面轉致水娘子的厚意,姒飛天聞言點頭道:“咱們搬來東村中十幾年,倒是多承這幾位高鄰幫襯着,來日在學裡,你也要好好待白羽纔是。”

志新聞言答應了幾個是字,因噗嗤一笑道:“娘說好笑不好笑?”因一面將自己早起在戰家門口撞見之事,一五一十對他娘說了,飛天聞言卻也繃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連忙伸手掩在脣邊嗔道:“小小年紀這般不學好,倒學人家嚼起舌頭來。”母子兩個說說笑笑的,忙完了手中的夥計,因天長日久無事,姒飛天便讓志新將功課挪進裡間來,母子二人對坐。

志新知道此番母親意欲與自己談些緊要之事,因整肅衣冠危襟正坐在內間炕上。卻聽得姒飛天低聲問道:“你冷眼旁觀着,那金喬覺金捕頭,武功行事到底如何呢?”

志新滿心期待母親與自己交待些先父的生平軼事,門第出身,卻不想白眉赤眼的問起別的男子來,因心中一驚說不出所以然來,一面暗暗揣測,莫非母親當真對這金喬覺自與別個不同,竟是意欲攜子下嫁麼?只是方纔母親信誓旦旦對自己言明,原與這金喬覺不相干的,怎的此時卻有這樣問起自己來,因心中百思不得其解,又不好細問的,只得低了頭也不言語。

飛天見愛子此番反應,便知他錯理會了自己的意思,因噗嗤一笑道:“你想到哪兒去了?娘再問你,當日曾與你提起的那位師伯,你可覺得他好?”志新聽聞此言,卻是眼中有了神采道:“怎麼不好,他在荒山野嶺之中救下孃親,就是我姒家一門的大恩人,若是沒有這位師伯,這世間便沒有了娘,就更沒有志新了。”

飛天聞言點頭笑道:“難爲你這話明白,是個懂得知恩圖報的孩子,倒不枉我素日裡指示教訓與你的,這幾日,我倒是風聞了一些你這師伯的去向,敢情他爲了尋訪我,竟罔顧少俠身份劍客門徒,方正上三門中一派掌門不做,倒投身在六扇門中,做了朝廷的鷹犬,爲了這件事,早已被逐出師門了。”

志新聞言瞪大了眼睛道:“母親往日常說,學武之人最是瞧不上做了朝廷鷹犬的,入了六扇門中,可就別想在江湖上擡起頭來了,敢情這位師伯對母親如此情深意重!”姒飛天聞言笑道:“他沖齡之時撿了我在身邊,平日裡將我當做自己家人一般看待,當日我……我因結識了你父親,卻做出私逃之事,可憐他多年來矇在鼓裡,只當我是浪跡江湖,終有訪得之日,便入了六扇門中做了捕頭,查訪起來倒也便宜。”

志新聽到此處,因倏忽福至心靈,豁然開朗道:“難道那姓金的……那金喬覺捕頭,莫不是就是母親的師兄,我那師伯麼?”

姒飛天見愛子聰慧,竟是一點就透,因點頭含笑不語。志新心中此時,卻也不知是什麼滋味,一時欣喜,一時感嘆,一時慚愧,一時傷感。欣喜的是母親許多年來竟有這樣一位對他百般呵護萬種疼愛的師兄在身邊迴護,卻也少吃了許多辛苦,感嘆的是母親這些年竟不曾對那人表明身份,倒叫他魂牽夢繞寢食難安,慚愧的是自己素日裡只當他心內藏奸垂涎守節女子引逗改嫁,傷感的是若那金喬覺當真是母親的師兄,只怕娘要下嫁卻是遲早的是,自己心中又爲先父不值起來,因小小年紀情竇未開,一時之間千頃萬緒的,卻有些沒有着落起來,只怔怔地出神,也不言語。

飛天知道冒然對愛子說起此事,他自然心緒煩亂,有些迴轉不來,只是此番險些遭了奸人毒手,卻引出錢九郎的這段公案來,也不得不緩緩的對孩兒透露些風聲。

當日與那對江澄一別至今,江湖上再無半點消息,自己心中原該將這孽緣深埋紅塵之內,因不知怎的鬼使神差牽腸掛肚起來,只得安慰自己欠了那錢九郎一條命,知恩不報非君子等語,因悄悄使了錢託人往大理寺中打聽,誰知這案子打的蹊蹺。

書中暗表,那大理寺正卿原是個省事的,因將下五門的門長都拿住了,他往日素知那錢九郎雖然年輕,到底舞象之年便得了下五門門長之位,武功已臻化境,竟有通天徹地之能,因怕吃了此案的掛落,拿住了錢九的第二天,就急急的上了摺子,請奏斬立決,誰知那摺子竟留中不發了好幾日,才輾轉批示了不準,那大理寺正卿如坐鍼氈,又摸不準上頭的意思,因只得改判了斬監侯,遞了摺子上去,竟又是留中不發,遷延了數日,依舊批示了不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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