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市井遭逢無賴,抱不平得遇高鄰
那店夥計因飛天給了許多賞錢,也願意巴結這樣的主顧,因索性生意也不做了,上了板兒,進了內間臺子上自去縫補漿洗,一時間東西都齊備了,姒飛天將那孝服延展手中一瞧,活計倒也不差,因又賞了那店夥計幾個錢,拿了包袱迴轉了店房之中。
飛天迴轉店中,因將身上衣裳換下,換了那一身重孝的妝束,對鏡顧影之時,卻見鏡中之人一襲白衣眉目如畫,與平日鮮衣華服之時別有一番惹人之處,因方信了往日江湖上曾聽人言說“要想俏,一身孝”的說法。
對鏡端詳了一會兒,見自己髮髻不妥,便伸手解了絲絛垂髫,又不懂女子妝束,因想着往日所見節婦嫠女多是散發蓬頭,藉以導瀉心中喪偶之痛,因只將一根雪白的絲絛將一頭烏雲長髮隨意束在腦後,越發顯得清水芙蓉,女孩兒一樣的人品。
飛天對鏡妝束完畢,因覺得十分妥當了,便自包袱之中取了這幾日的店飯賬,連同換下來的一套少俠妝束一起留在自家店房之中,並不下樓去會了銀子,因見外頭夜涼如水行人漸漸稀少,便開了窗櫺,縱身一躍在民居屋脊之上,施展上乘輕功飄然而去。
卻說姒飛天既然打定主意養下腹中的孩兒,倒有些孟母三遷的見識,因走了幾個大鎮店,皆覺民風輕浮嫌貧愛富倒也罷了,走馬觀花看那幾傢俬塾公學之中,坐館的先生多是以功名利祿爲要,每日裡拘的學生們不得自由,念些詰屈聱牙的無用之物,飛天原在師門之中走了綠林一道,並不曾唸書,不過受了首席師兄的指示教訓,上過幾年學,識得幾本書、幾個字在腹內也就罷了,因也不願孩兒從功名上安身立命。
況且如今這孩子血統頗有來了,自己倒也不願意教他揚名立萬,只要苟全性命於亂世,並不求聞達於諸侯。因此上走了幾個鎮子皆不滿意。
一路上無非飢餐渴飲曉行夜宿,卻也無書可表,卻說姒飛天非止一日來在一個鎮店之中,看樣子卻是做賣做買,五行八作樣樣齊全的,只是不知風土人情如何,因行走市井之間閒逛,卻給幾個無賴混混的糾纏上了。
原來平日裡飛天因是綠林習氣,慣了走夜路,因此上往往白晝投店夜晚趕路,幾個鎮店走下來,卻也沒人瞧得清爽他的模樣兒,偏生今兒早起了,因趁着涼快多走了一程,天光大亮時正巧路過一個鎮子,見此處早市繁華,便知本地居民當得勤快二字,心中先有些歡喜了,意欲暗暗在市井之中明察暗訪一番。
誰知正有幾個夜聚賭博的半大小子,因早晨散了夥,出來買碗餛飩喝的,卻見了飛天一身重孝帶着包裹趕路,日頭底下一瞧,竟是個絕色的,因動了性,幾個人遠遠地綴着飛天下來。
行至偏僻窄巷之內,兩個在前頭抄近道攔住了飛天去路,爲首一個潑皮上前笑道:“這小娘子好生面善,莫不是本鎮聘出去的閨女麼,怎麼命就這樣苦,年紀輕輕的就守了寡。”說罷故作傷感地長嘆了一聲。
旁邊一個幫腔的笑道:“我也看着娘子面善,倒像是我的親妹子一般,過來讓哥哥瞧瞧。”那爲首的一把將他推在一邊啐了一口道:“扯你孃的臊,就你們家那黃鼠狼生耗子的種,還能養出這樣金玉一般的女孩兒?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德行。”
那從旁幫腔的給帶頭大哥嗆了聲,又不好分辯的,少不得嘻嘻一笑找補幾句道:“大哥說的很是,只怕這位小娘子卻是觀音菩薩託生的呢。”因說着就要上前拉扯飛天。
姒飛天見那些人口中說些不乾不淨的話,若是往日自然不懂,只是如今與那錢九郎有過一回交情,牀笫之間難免聽他說過幾句體己話,便知這些人沒按着好心,因身子輕輕巧巧從旁一閃,躲過那人的祿山之爪,微微冷笑一聲就要發作。
但聽得那陋巷前頭有人喝道:“青天白日的調戲良家女子是何道理!”衆人回頭看時,卻見一個大漢,身長八尺開外,虎背熊腰,鼻直口正,暴漲虯髯,倒把那幾個潑皮唬了一跳,卻聽得那從旁幫腔的低低的聲音道:“不好了,是前頭鐵匠鋪子的戰天刃,聽聞此人膂力過人,單手舉得起牛犢子,原先是大戶人家看家護院的教師爺,因拐帶了本家小姐,才逃到這個小鎮店開了鋪子,用的是他渾家孃家的本錢。”
那爲首的原也在市井之間久聞戰天刃的名號,如今見了他這樣兇惡相貌,因氣焰早已滅了大半,雖然覺得可惜,也只得上前搭訕着陪笑道:“這是前頭鐵匠鋪子的戰大哥不是?兄弟幾個灌了黃湯迷了眼,原沒瞧見是大哥在這裡。”
那戰天刃見了這起潑皮冷笑一聲道:“如今我出了綠林道,既然做了鋪面買賣,原也不好意思管些市井閒事的,只是這位娘子一身重孝,原本已經身世堪憐,你等怎好再橫加迫害的,依我說不如散了,容這位娘子自便。”
那幾個潑皮破落戶原捨不得飛天這樣容貌人品,只是這戰天刃在市面上卻又有一號的,聽聞又有把式,又有渾家孃家人撐腰,因也不敢怎的,只得一行人陪笑着灰溜溜地去了。
姒飛天原本打定主意教訓這等潑皮一回,如今倒不曾想到市井之中竟有人爲自己出頭,見此人生得雄壯威武,言談頗爲正直,心中便知他是個正派人,因上前點了點頭道:“多謝這位大哥仗義相助。”
那戰天刃見了飛天一身重孝,走到近旁卻不好細看的,因憨厚一笑道:“這是舉手之勞的事情,這位娘子不必掛懷,只是見你初拉乍到,市井之間遇上這樣的無賴,也是讓你見笑。”
飛天聞言十分感念道:“我本是孀居,孃家山長水闊難以歸復,因想着擇一處民風淳樸之地安身,初來乍到但覺此地民風倒還淳厚,不想卻遇上此事,想來自然還要擇木而棲,這就告辭了。”
那戰天刃聞言道:“娘子這話差了,那幾個潑皮無賴原也不成氣候,左右鬧出來還有看街的管着,是無傷大雅的,此地民風最是淳厚,不然我與渾家也不會擇在此地安身了,這位娘子若是覺得孀居市井之間不甚妥當,離此幾步路便有個東村,最是安居樂業之地,我家小也都在此處,若不嫌棄,何妨與我們做個鄰居,彼此也有照應,我見你……見你身子也不大方便了。”
飛天聞言臉上一紅,便知自己已經顯懷,倒給這漢子瞧出了端倪,戰天刃見他面有防備之色,因連忙解釋道:“這位娘子切莫見怪,只因我渾家也是有了身子的人,所以我比旁的男子眼尖些,並不是有意唐突於你。”
飛天聽聞此言,知他家中也有孕婦,倒覺得十分妥當,自己以男子之身懷了孩兒,一應事務全然不知,如今與他家做了鄰居倒也便宜,況且方纔見了這個大漢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頗有綠林氣概,因自己也是江湖中人,便有些投緣了,因點了點頭道:“多蒙大哥照顧,嫠女感激不盡。”
那戰天刃聞言爽朗一笑道:“如今你搬過去倒好了,我渾家只因如今有了身子,性子倒不如往常馴順,對旁人倒也和善,只是對我常常抱怨起來,想是閨中沒有良伴常常談講的緣故,如今既然承你貴情願意與我家做個高鄰的,倒省得我在鎮上時牽腸掛肚一回。”
因與飛天商議定了,丟下鋪子的活計給店夥們料理,自己牽了馬,因要避嫌,教飛天坐在馬背上,自己牽了繮繩迴轉東村之中。
那東村地界原也屬這鎮上管轄,出了鎮店沒幾步路便到了,戰天刃因攙扶了姒飛天下了馬,將馬往牲口棚裡栓好了,因高聲叫門道:“屋裡的,來了貴客,快出來迎一迎。”
但聽得房內一個嬌嬌怯怯的聲音道:“大哥今兒回來的倒早,我們這樣婦人怎好賣頭賣腳的出來見客,別說些呆話讓貴客見笑了。”
戰天刃聞言爽朗一笑道:“你且出來吧,原是一位娘子。”他渾家聽聞此言倒是唬了一跳,因在內間拾掇整齊了,出來開了院門,卻見一個絕色女子一身重孝跟在戰天刃身後低頭不語。
水氏娘子見了,倒也不先見禮,因將戰天刃拉在一旁悄聲道:“當家的,這是怎麼說?”戰天刃見妻子起疑,因笑了一回,附在她耳邊將飛天的身世遭遇細細地說清楚了。
那水氏娘子聽聞此言,心中倒也十分敬慕姒飛天的人品,見他雖然有些顯懷,倒也月份不大,尋常婦人若是孕中孀居,多有爲了再嫁便悄悄打胎的,這小娘子看去不過及笄之年,雖然遭逢喪夫之痛,卻能安心守節,更難得的是不忘舊情,願意將先夫的孩兒養下來,卻是個節烈多情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