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水中人
是船長!我呆住了!
尼德聽到這些話,立刻站起來。侍者被掐得半死不活,主人一招手,便蹣跚地走出去了。
我們都沉默了。
船長靠着桌子的一角交叉着兩手,不說話,認真觀察我們。有顧慮嗎?還是後悔剛纔的話?
好一會兒,他才鎮定地說:“先生們,我會說法語、英語、德語和拉丁語。我本來可以在初次會見時回答你們,不過我想先搞清楚情況。你們相同地複述了四遍事實經過,使我肯定了你們的身份,我知道遇見了著名的生物學教授皮埃爾·阿羅納斯先生,他的僕人康塞爾以及海軍部‘林肯號’戰艦上的捕鯨手尼德·蘭。”
我點點頭,表示同意。
他繼續說:“先生,我現在纔來再次拜訪,是要仔細考慮一下怎樣對待你們,我很猶豫——我是一個斷絕與人類往來的人——而你們打亂了我的生活……”
“我們不是故意的。”我說。
“是嗎?”這個人聲音提高了一點:“林肯號到處追逐我,用炮彈轟我的船,尼德用叉叉我的船,你們上這艘戰艦,難道都是無意的嗎?”
我看得出他隱忍不發的憤怒。但對於他的責問,我很有理由,我說:“先生,您一定不知道關於您的問題引起的激烈爭論。您潛水艇的衝撞發生的意外事件,已經鬨動了兩個大陸。人們被你們迷惑、激怒了!所以林肯號一直追逐您到太平洋北,我們認爲您的艇是一種海怪,發誓把它從海洋中清除掉。”
船長微笑了,語氣也溫和了:“先生,真的只是追擊海怪嗎?”
我遲疑了一下。
“您要知道,”他又說,“我有權把你們當作敵人,我沒有任何義務接待你們。我會把你們重新放在曾經作爲你們避難所的這隻船的平臺上,當你們不存在,只管潛入海中……但要是那樣,我就不再來看你們了!”
“那太野蠻了,”我說,“不是文明人的做法。”
“教授先生,”船長很激動,“我不是文明人,我已經跟整個人類斷絕了關係。不要再在我面前提這些東西。”
話十分乾脆。從他眼中的憤怒和輕蔑,我想他一定有過一段不尋常的經歷,纔給自己尋找絕對的獨立、自由,徹底不受任何約束!
他現在也許只相信上帝,如果他還有良心,那麼只有上帝和良心,才能讓他信服。
這個奇怪的人默不作聲,好像在想什麼。我既害怕又好奇地注視着他。
長久的沉默後,船長又開口了:“我遲疑不決是因爲我的同情心,既然命運把你們送到這裡,你們就留下吧。你們在船上是相對自由的,但你們得口頭上答應
我一個條件。”
“您說吧。”我答。
“條件是這樣。有時,因爲某種意外情況,我不得不把你們關在艙房裡幾小時或幾天。我決不使用暴力,希望你們在任何情況下絕對服從。因爲我不想讓你們看見不該看的。你們能接受嗎?”
啊,船上一定有很離奇的事!不是我們應看的!我倒有些期待。
“我們接受,”我答,“但是,我想知道您給我們怎樣的自由?”
“特殊情況除外——跟我們享有同樣的自由。”他說。
顯然,我們都沒有領會對方的意思。於是我又說:“可是先生,這種自由並不夠。”
“你們應當滿足了。”
“什麼!我們將永不能回到我們的祖國,見不到我們的朋友和親人了嗎?!”
“是的,先生,您不用再受那世俗的束縛了。您應該高興纔對!”
“啊!”尼德喊道,“我會想法逃走的!”
船長冷淡哼哼,我不由地生氣了:“您太蠻橫了!”
“不,先生,這是仁慈!你們是我的俘虜!當時,我可以把你們送到海底,但我沒有!你們攻擊我!竊取我一生的秘密!我還會把你們送回去嗎?不可能!留你們在這兒,也是爲保護我自己!”
這樣看來,他只是讓我們在生死之間抉擇罷了。
“好的,沒有意見。”我說,“但我們對您沒有作過任何承諾。”
“好的,”這個人用溫和的口氣說:“先生,我瞭解您。其實,您並不會抱怨這個偶然把你我命運連在一起的機會吧!您發表的那本關於海底秘密的著作我常閱讀。但您還不是什麼都知道,我跟您說,您決不會後悔來到我的船上。我們將會到神奇的海洋世界中游歷。那些奇異景象會使您百看不厭。我會把您作爲下一次周遊海底世界時的研究同伴。您將進入一個全新的世界,您將看見世界上除我們之外任何人都沒有看到過的東西,這是我們最後的秘密。”
他的話竟使我暫時忘了即將失去自由的痛苦!我趕緊說:“先生,非常感謝收留我們!”
他沒有表情,準備走了,我趕緊問:“怎樣稱呼您呢?”
“尼摩船長!”
船長吩咐一個侍者幾句,然後轉身對我的同伴說:“請跟他去進餐。”
“好的!”終於走出關了我們三十多小時的小房。
“先生,請跟我一起午餐。”
“我聽您的。”
我跟在船長後面,一出房門,走上一條電光照耀的走廊,像是船上的過道。大約走了十多米後,第二道門在我們面前打開。餐廳內的擺設和傢俱十分講究:小餐廳的兩端擺着鑲嵌烏木花
飾的高大橡木餐櫥,架子隔板上,價值連城的陶器、瓷器、玻璃製品。金銀製的餐具在光線下顯得輝煌奪目,餐廳中間擺着一桌豐盛的菜。尼摩船長指給我坐的位子說:“請坐,您一定餓壞了,不要客氣。”
有好幾道菜,全是海里的東西,其中有些葷菜,我簡直沒見過。這些食品有一種特殊味道,但我吃得慣。我想這一定全是海中的產物。
船長說:“這些菜大部分您以前都沒見過。但您可以放心吃。這些菜衛生有營養。我已經很久不吃陸地上的食物了,我們個個身強力壯,大海供應我一切必需品。我們用網拖,還去人沒法去的大海中狩獵,追逐那海底森林中的野味。我在海底有一筆巨大的產業,這產業是由造物主親手播種的。牛羊家畜也無憂無慮地在海底牧場上吃草。”
我很驚訝:“先生,這桌上的魚類大海能供應,在海底森林中打獵也相信,您的菜單上怎麼能有很少肉類呢?”
船長對着盤子裡還剩下的幾塊肉說:“教授,其實它不過是海龜的裡脊。這盤是海豚肝,這是一盤罐頭海蔘,這是奶油,奶是從鯨魚的奶做的,糖是從北海中的一種墨角藻裡提煉的。還有這個銀蓮花果醬,其味道不亞於最美味果醬。”
我一一品嚐過了,船長那不可思議的故事,把我給迷住了。
他說:“先生,海洋是奇妙的、取之不盡的生命泉源,不僅給我吃的,還給我穿的。您身上穿的衣料是由一種貝殼類的足絲織成,染上紅色,又調配從地中海兔毛中取出的紫色。梳洗臺上的香水,是從海產植物中提煉出來的。您睡的牀是用最軟和的大葉藻做的。您寫的筆是鯨魚的觸鬚,墨水是墨魚或烏賊分泌的汁。海給了我一切,將來我也歸還他一切!”
“您很愛海!”
“是的,我愛海!它就是一切!在大海中,人並不孤單,因爲能感到自己周圍處處都有生命在顫動。它是長存的生命。海中也有動物、植物、礦物。動物在海中大量繁殖,有腔腸動物四類,節肢動物三類,軟體動物五類,脊椎動物三類,即哺乳類,爬蟲類和無數成羣的魚類。魚類是動物中無窮無盡的一類……共有1.3萬多種,其中只有十分之一在淡水中。海是大自然的倉庫。地球是從海開始的,誰知道將來會不會歸於海呢!海不是獨裁者。在海面上,獨裁者還可以使用暴力互相攻擊殘殺,但在海平面30英尺以下,他們的權利就沒用了,氣焰就消失了!”
“啊!先生,要生活您就生活在海中吧!我們完全自由!”船長正說得興高采烈,卻忽然停住不作聲了。也許是發現自己話說得過多了吧?
一陣激動後,他又用慣常的冷淡神氣說:“現在,我帶您參觀鸚鵡螺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