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工人們的座談很輕鬆。
雖然最初的時候大家還有些不太適應和拘謹,但是隨着沙正陽很巧妙的把話題撒開,尤其是詢問到大家在這邊工作生活的難處,以及有無回家工作的意願時,這種情緒就漸漸放鬆下來,到後來甚至還有些熱烈起來了。
這讓鄭國忠一行的香城來人都有些驚奇。
沙正陽表現出來的這種遊刃有餘說明沙正陽是在這方面下過功夫的,總能最恰到好處的抓住這幫在外地辛勤打工的農民工們的心思,如果沒有充分的準備和思考是做不到這一點的。
“這麼說來大家其實還是情願在家門口打工,只是家門口找不到合適的工作,掙不到錢?”沙正陽笑吟吟的問道。
“那是啊,沙主任,誰願意這樣遠天遠地的來這邊打工啊?最初來,人身地不熟,那裡都要吃虧受欺負,語言也不通,氣候和飲食習慣也還不適應,都惱火得很。”
還是那個粗黑漢子說話耿直,直接挑開說:“這把婆娘娃兒丟在家裡,誰也放心不下啊,萬一哪個野男人把你婆娘睡了,你也不曉得。可把婆娘叫來,娃兒丟在家裡,讓媽老漢看着,又不放心,而且屋裡頭只有老年人,這農忙了,哪個來幫忙做活兒?請人請機械那又是一筆錢,都要算賬啊。”
“這年頭種田根本就掙不到錢,純粹就是爲了那點兒口糧,但你不種又幹啥?不種田,那糧食就得靠買,哪來的錢?養豬養雞都相當於零存整取,甚至還要貼,那些說靠副業發家致富都是鬼話,除非是你搞養豬場養雞場,但沒有資金和技術,哪個敢搞?稍不注意虧的你吐血,一輩子帳都還不清!”
“種田,光是種子化肥和人工就夠你喝一壺了,還有雙提款農業稅水利費,這一筆筆算下來,哪個吃得消?說來說去,還是出來打工更划算,沒有風險,辛苦點兒累點兒,但幹得多你掙得多,想得過!”
沙正陽默默點頭。
大量農民工外出務工,尤其是遠離家鄉去沿海打工帶來的負面影響是多方面深層次的,尤其是社會效應更是可以寫幾篇書。
同樣大量本鄉本土養大的勞動力在最正值壯年的時候卻去爲別的地方做貢獻,可這些人中絕大多數人都不可能成爲這些城市中的一份子,到了年老體衰一身病痛的時候,還不得不回到生他們養他們的故鄉,這一切後續責任還要老家的地方黨委政府來承擔,這公平麼?
顯然不公平,可這個世界本身就沒有絕對公平。
人家發展走在前面了,集聚了更多的生產要素,能夠提供更多的工作崗位和更好的報酬待遇,你就得乖乖的奔着這裡來,有本事你內陸地區這些地方政府也一樣拿出本事來,一樣提供更多的崗位更好的薪酬待遇啊。
人都要生存,你做不到,你就不要怪人家都要孔雀東南飛,你也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別人興旺發達,自己只有自掛東南枝了。
說來說去,還是地方黨委政府的責任,如果你能提供足夠多的就業機會,不管你是開廠子,搞建築,挖礦山,還是開館子,你總得要有這麼多能讓人幹活兒掙錢的崗位才行啊。
而所有人都清楚,對於內陸地區來說,真正要想大規模的消化這些農村剩餘勞動力的路徑只有工業,尤其是那種勞動密集型的製造業,纔是目前最好的辦法。
“問題是就算是我們宛州本地能夠有類似企業建起來,恐怕也不可能開這麼高的工資,那大家還願意回去幹麼?”鄭國忠忍不住問道。
“要是我,我肯定願意。”粗黑漢子瞥了一眼鄭國忠,鄭國忠並沒有說自己是縣長,只是說是縣裡來搞調查的,所以大家也不在意。
“這邊能掙三百一個月,但花銷也大,一個月最多能攢兩百元,一年下來能攢兩千多,如果加上年終老闆發幾個,也就是三千塊錢,但是這每年過年回去一趟,光是來回車費加各種開銷就要花兩三百,而且走一年回去了,婆娘娃兒親戚老俵這些人福都要走到,那起碼又是幾百塊錢不在了。”
“還不止這些,最怕是在這邊有個生瘡害病的,那就麻煩了,而且家裡如果有人生瘡害病,照顧不到,跑一趟回來,那又是又扣錢有花路費,屋裡的事情,幫不上忙,各種惱火,想都想不到,說也說不清楚,……”
似乎是被這些事情說得煩心,接話的長髮男子也是搖頭不止,很顯然他也是過來人,經歷過這些煩惱。
“還有,大人都在外邊,娃兒在家裡讀書也照顧不到,讀不出書來,以後不也是和我們一樣,又只有出來打工賣命?哪個願意自己的娃兒和自己走一樣的路?哪個不希望自己的娃兒能考上一個好學校,像沙主任你們一樣當幹部?”
十分直白而又現實,讓人竟然有一種壓迫得喘不過氣來的感覺。
無論是沙正陽還是鄭國忠都在這種充滿了壓抑和無奈的氣氛中找不到更好的辦法來寬慰對方,或許最好的辦法就是回去之後全心全意的把工業搞起來,讓這些樸實勤勞的漢子們能夠在自己家門口既能照顧家庭,又能工作掙錢,這也許就是對他們的最大回報。
一直到回到賓館許久,沙正陽和鄭國忠他們也都沒有能夠從這種有些沉悶的情緒中走出來。
“正陽,走這一趟,越發感受到自己肩上的擔子壓人啊。”鄭國忠揉着臉頰,“我們香城一百零二萬人口,隨便怎麼算,都得有二三十萬勞動力閒置在家,可啥產業能讓一二十萬勞動力留在本地就業?傢俱廠門窗廠?那得要建多少家?三百家,還是五百家?”
“單一的某個產業肯定不行,可以考慮以某一兩項主導產業爲主,另外也可以有一些配套的其他產業,當然像建築、餐飲這些產業也很能吸收勞動力,這也是每個地方都必不可少的。”沙正陽也只好寬慰對方。
“嗯,想不到那麼多了,現在只能先爭取能拉三五家傢俱廠、門窗廠、板材廠這一類的企業過去,有三五家,總能解決一兩千人就地轉化。”鄭國忠也只能這麼安慰自己了。
“也沒有必要那麼悲觀,我感覺應該有戲。”沙正陽倒是很有信心。
經過這兩天的接觸調研,他們幾乎將這一帶的傢俱廠、門窗廠、板材廠走遍。
不得不承認南粵和漢川的差距太大,這一帶隨隨便可以拉出幾十家企業來,問題是如何將這些企業吸引到漢川去投資卻是一個技術活兒。
在東莞和順德這邊打工的宛州人不少,來自各縣區,沙正陽估計至少在四五千人的規模上下,如果加上經商或者從事其他小生意販賣的,估計還要多。
宛州是漢川僅次於嘉州的人口大市,千萬人口,意味着,每一萬人中就有四五個在這邊打工,這個比例可不算小了,而且如無意外,這個比例還會持續增加。
根據上一回的調查表,沙正陽和鄭國忠他們重新設計了一個更爲詳實的調查表,內容更加細緻豐富。
同時也根據上一次的調查表反饋,香城縣政府也有針對性的對一些對方擔心或者疑慮的方面做了補充的完善說明,或者說改正。
對於這樣的招商引資方式,你要想通過當地地方政府肯定是不可能的了,誰也不願意你這外地的來把自己本地的企業稅源給拉走,哪怕是擴大再生產,那從某種意義上是在抽本地的血,所以沙正陽和鄭國忠他們採取的都是通過本地宛州籍的工人掌握瞭解情況,然後再登門拜訪。
當然登門拜訪是以看望慰問在東莞、佛山這邊的宛州籍民工名義進行的,雖然這最後也這掩不住,但畢竟也算是一塊幌子。
遠來是客,無論這些企業主有無到內地投資意願,但這些宛州籍民工的父母官來了,也當多認識一個朋友,所以沙正陽他們這一行也算是順利。
走了幾十家企業,幾乎每天都要跑七八家企業,上門就是簡單慰問,然後就是和老闆交談溝通,最後就是詢問意願,基本上沒有誰會直接表態,都會說要要根據情況綜合考慮,或者婉拒。
這種情形也在杜大偉身上一樣,那些建陶廠、石材廠,態度也基本一樣,很熱情,但是說到到內陸投資,那就不肯明確表態了。
不過這一趟走下來,名片收了一大堆,而這邊精心準備的有針對性的宛州及其兩縣的情況介紹材料也發出去了上百份。
幾乎整個東莞和佛山這邊的企業都知道漢川省宛州市在這邊來招商引資,熱情歡迎相關企業到宛州投資建廠。
光是做到這一步是見不到成效的,關鍵在於要把這些企業主們邀請到宛州一行,讓他們實地親眼看一看香城和北溪的情況,給他們講明宛州這邊的政策和優勢,而且可能這種情況還要反覆幾次,纔有可能奏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