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具體說說。”裴松仁和糜重交換了一下眼色。
“那我們從國企改制背景開始說吧,從89年開始,撥改貸,取消價格補貼等一系列因素直接導致了國有企業的成本迅速上升,加上工資成本的上升,在體制沒有得到實質性根本性的改變下,本身在適應市場經濟體系下的國企就要慢一拍,這種情形下就更難以支撐了。”
沙正陽帶來了一個厚重的檔案袋,隨手從檔案袋中抽出一疊資料來,其中幾張曲線圖遞給二人。
“你們可以看一看,我獲得的一組數據顯示,全國國有企業從76年的37.2%虧損面一直持續下降到了84年到88之間的10%——13%之間,應該說成效很顯著,但那得益於76年以後推進改革開放初期對物資需求的放開帶來的一波高潮。”
沙正陽侃侃而談。
“但從88年開始,國有企業虧損面又開始大幅度上揚,90年上升到了30%左右,前兩年略有下降,92年在23%左右,但今年預計會上升到27%左右,而且還有持續上升的趨勢,而這樣巨大的虧損面已經讓從中央到地方政府都有些難以承受了。”
裴松仁和糜重都有些震動,他們沒想到沙正陽的介紹居然是從全國性的國有企業虧損面開始的,這個立意和取的角度不可謂不高,而且極具代表性和針對性。
“如果說單單是國有企業虧損面的提高還不足以說明問題的話,那麼還有兩個因素就使得我們從中央到地方政府都不得不正視這個現實了。”沙正陽語氣堅定而輕鬆,信口道來,“第一是鄉鎮企業和私營企業的崛起。”
“鄉鎮企業有着先天的靈活性,其低負擔成本足以讓國有企業在成本上望塵莫及,但其如果不解決產權問題的話,那麼會日益受到國企僵化模式的影響,變成僞國企,要解決權屬問題,也就是實現股份制形式的私有化,這也就要說到私營經濟。”
沙正陽終於說到了關鍵問題上。
“私營經濟的迅猛發展已經越來越在這一類競爭性領域展現出其優勢,私營經濟的工業產值從1980年的0.81億元,增長到了去年的2006億元,年增長率高達91.8%,這還是在私營經濟無法在原料市場和融資上與國企競爭的前提下實現的,在這方面它們沒指望獲得和國企一樣的待遇,但哪怕是稍微放寬鬆一些,估計它們的增長勢頭會更猛,可國企怎麼和它們競爭?”
“今年7月,一位中央領導在中國農村外向型經濟研究會負責人座談時就談到了全民所有制企業用國營方式未必就是實現公有制最好的經營方式,產權不明晰,沒有競爭機制和激勵機制,缺乏自我約束和自我監督,最終導致缺乏活力,缺乏長遠打算,導致效益差,模式僵化,……”
沙正陽沒有提到是哪位中央領導人,但是他相信這兩位對政策和高層風向都十分了解的廳級幹部是很清楚的。
“除了鄉鎮企業和私營經濟對國企的巨大沖擊,還有另外一個因素一樣不可小覷,而且還會越來越成爲一個更爲嚴峻的現實,那就是WTO對我們國有企業的威脅和衝擊。”
對這一點,很顯然裴松仁和糜重的瞭解就要單薄一些了,但沙正陽的話頭就更讓他們吃驚。
“中國正在商談復關問題,其中阻力主要來自美國,美國人要求取消國家對國有企業的出口補貼,要求經濟市場化,國有企業應當和其他企業一樣公平競爭參與市場經濟,政府和銀行應當與企業劃清界限,不能成爲企業的後盾,這其實就是一種變相補貼,……”
“就中國目前的形勢來說,不加入WTO是不可能的,哪怕付出再大代價,也要加入,經濟全球化使得任何一個國家要想閉關鎖國都不可能,面對洶涌而來的內外競爭,我們該怎麼辦?所以這兩個因素迫使國企改革勢在必行,而且越早越好。”
“正陽,看來你是在這方面很下了一番功夫的,說得很好,這些資料能複印一份給我們麼?”裴松仁笑着問道。
他內心深處已經有些放下來了,根本任務已經不用太擔心了,哪怕是國務院的調查組來,這傢伙一樣能應付裕如。
“沒問題,這本來就是準備交給你們的,包括各種數據,以及一些中央領導在近年來對改革開放,尤其是國企改革方面的一些提法和看法,也還包括我們宛州國有企業近五年來的總資產、淨資產、近利潤以及負債率變化和工業產值等各方面的具體數據。”沙正陽很大方的道。
“嗯,那你談一談爲什麼宛州要比其他城市所面臨的局面更爲迫切需要推進國企改制呢?”糜重接上話問道。
“嗯,數據我就不多說了,這套資料裡邊都有,也就包括,從84年以來我市國有企業,尤其是幾大國有骨幹企業的各種數據變化,都是以報表、曲線圖和柱狀圖來體現出來的,一目瞭然。”沙正陽顯得更放鬆,“一句話,宛州國有企業的情況更是糟糕,和漢都、涪崗等地相比受到的影響更大,其直接拖累了宛州市的財政,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宛州近幾年來城市發展之後,城鎮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提升放緩,都是源於此。”
“不解決這幾家效益不佳,連年虧損的國企出路問題,那麼這個膿包將會越來越大,以電風扇廠爲例,90年電風扇廠虧損一百六十八萬,淨資產尚有九百七十萬,但91年虧損一百九十八萬,92年虧損驟然猛增到二百五十萬,市裡不但爲其擔保貸款,更是通過一些其他方式爲其核銷部分欠賬,可以說再這樣下去,真的難以爲繼了。”
“更爲關鍵的是,電風扇廠的產品研發毫無章法,沒有迭代新品,老產品嚴重滯銷,在這種情況下,如果不引入新的接盤者,我判斷最遲明年底,企業就只能資不抵債,宣佈破產,屆時這數百職工的生計問題,都得要擺在政府面前,……”
滔滔不絕的介紹,加上詳實的資料數據,使得裴松仁和糜重一個上午都陷入了一邊看一邊問一邊聽的這種模式中去了。
而沙正陽也化身爲經濟學人,如數家珍的把宛州幾家企業的狀況做了一個通盤介紹。
一直到中午十二點,三人似乎都忘了吃飯時間,到工作人員來敦請時,三人才從這種互動式的問答探討中驚醒過來。
“裴秘書長,糜主任,感覺和你們二位這一席談話,勝讀十年書啊。”沙正陽的話倒也非全是吹捧,對方而人所處角度不同,考慮問題也更周全,提出了一些原來未曾想打過的細節問題,也讓沙正陽很有啓迪。
“行了,正陽你也別在我們面前謙虛了,我和老糜纔是感受良多啊。”裴松仁擺手,“下午繼續,重點談一談電風扇廠的改制,嗯,尤其是你的關於補償金和員工持股這兩樣進行綜合平衡計算是如何考慮的,這一點我覺得很有新意。”
“其實也談不上有多少新意,一個是身份消失補償,也就是原來作爲國企職工的隱性福利這一塊要消失,這一塊很多人覺察不到,像水電氣補貼,像子女讀書可以在子弟校,就醫可以在廠醫院,現在都要徹底交出去,那麼一切都要按照社會化的市場規則來,這一塊職工肯定有損失,而且當他們真正剝離後,他們的感受會更深,所以要和他們講清楚,讓他們明白。”
沙正陽很坦率。
“另一塊就是社會保障的補償,在現有國家社會保障體系還處於一個建設過程階段下,他們未來肯定要爲自己退休後的保障做準備,這涉及到政府企業和個人,而在離開企業後,就需要政府和個人來填補,尤其是企業這一塊也需要自己來承擔,那麼給予一定的補償,無論是現金還是股份,都是可以理解和接受的,這一點我也很花了一些心思來說服資方。”
裴松仁和糜重都交換了一下眼色,裴松仁才平靜的道:“據說這位華峰電器的老闆是你同學,這家企業也是你牽線引進來的?”
“嗯,是我高中同學,但他高中畢業後去了香港,他有一個大伯在香港,算是一個資本家吧,華峰電器初始資本而應該是他大伯家族爲他提供了一部分吧,牽線也是我牽的,因爲華峰電器現在在飲水機市場這一塊佔有率全國第一,但這塊市場還很不飽和,還處於一個跑馬圈地的階段,南粵的安吉爾對其威脅很大,加上華東市場也有類似企業出現了,所以他想要在短時間內迅速擴張產能,實現市場佔有優勢。”
頓了一頓之後,沙正陽似乎是在籌措言辭,“裴秘書長,糜主任,其實我覺得誰引來的,是不是我同學,都不重要,關鍵在於程序是否合法合規,這中間有沒有利益輸送和牽扯,這完全可以通過審計和紀檢監察部門來解決,另外也可以將整個改制流程和具體的資產負債乃至補償條件進行公示,歡迎大家來挑刺兒和找問題,這不難做到,也會很有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