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在一年之前,有人跟薛涯說他會爲了一個還沒正式混入圈子的“外來藝人”鞠躬盡瘁,薛涯大概會笑着把擦過手的手絹扔對方臉上來表示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侮辱。
現在的薛涯卻不得不承認,有一些人就像是頂級的寶石一樣,讓人忍不住捧在手心裡告訴全世界,看,這是多麼美好的東西。
爲了做到這一點,他可以一次次地放低自己的底線。
作爲池遲的海外事物的全權經紀人,薛涯和池遲的國內經紀人竇寶佳也算得上是聯繫密切,這種“密切”也是很單向的。
反正池遲在國內的時候,他如非必要是不會聯繫對方的,但是池遲出國之後,對方几乎一個禮拜就會給他打一個電話,池遲的生活自然有她的助理們照顧,竇寶佳找到他問的問題很簡單——“池遲在你那邊有什麼問題麼?”
如此寬泛問題讓人如何回答呢?
從心裡來說,開始的時候,薛涯是有些看不上竇寶佳的,他認爲池遲現在能有這麼一個說一不二的“獨斷”性格,一定跟竇寶佳的無能有關係。可是時間久了,他發現問題並不出在竇寶佳的身上。
在電影拍攝期間幾乎拒絕各種商業活動的池遲難纏到可怕,薛涯的建議一旦涉及到這些“俗事”,被駁回的概率高達百分之百。
薛涯認識很多全球一線的電影明星,他們的商業活動看起來確實不多,與其說是不多,不如說他們所挑選的活動大多是與頂級品牌的合作,比如去看一場大秀,或者參加什麼晚宴,也很有一些人熱衷於公益事業和慈善活動,畢竟這些活動能增加公衆對他們的好感度,也能提供些讓他們接觸到上層社會的機會。
上面所列舉的這些活動,池遲在電影拍攝期間也都不去。
呵呵,竇寶佳女士到底是怎麼從這麼一個人的手裡活到現在的?
這個問題在薛涯的腦海中打轉了許久,他也終於明白了竇寶佳隔三差五給他打電話的意思了,嘴裡說的是池遲還好吧,心裡想的八成就是你還沒給池遲氣死吧。
那之後,薛大經紀人再回答“沒有”的時候,都會加一句“我很好”,潛臺詞是“還沒死”。
“要是這次池遲還拒絕,我大概真的可以考慮去風景優美的地方買一塊墓地了。”
在去往池遲公寓的路上,他是這麼說的。
“池小姐是個很不好說服的人麼?”
坐在副駕駛座上的女人聽見薛涯的哀嘆,偏過頭去看他。
“要是讓我從這個世界上找另一個比她更固執的人,我大概只能從教堂裡搬石像出來了。”
想到池遲的那些“沒興趣”、“拍戲最重要”、“沒時間”……薛涯只能苦笑。
這次是頂級奢侈品品牌ft的新品發佈活動,從去年開始也在亞洲地區物色具有號召力的明星參加——全球經濟疲軟,很多國際大牌也必須向這個世界上最龐大的市場低頭。
要說影響力,誰的風頭能蓋得過池遲呢?薛涯在接到對方公關電話的時候做出了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其實心裡很清楚,就算不是ft也會是別家,不會有品牌傻到真的忽視她。
現在薛涯要面對的就是老問題,如何能夠拒絕掉池遲的“拒絕”呢?
池遲的影響力和商業價值遠遠高於她的自我評價,現在很多國際大牌都找國內的一些年輕偶像,因爲他們形象好粉絲多自帶營銷熱度,同時隨着女性消費的持續增長,這些偶像也大多是男性。
可是他們誰能比得過池遲呢?不誇張地說,即使把這些人綁在一起捏出來一個集合所有長處的超級偶像,他的大衆好感度都比不上池遲。
這些,薛涯都有所瞭解,他也不止一次地感嘆過現在的國內市場真是太好做了,實體經濟疲軟,投資方熱錢流動加速,幾十年的經濟發展紅利在文化產業上集中爆發,那裡一定是個讓人閉着眼都能撈到錢的地方。
可惜,他放不下自己現在打拼的事業,不能去那個有他一半血脈傳承的國度當一個淘金者,只能看着別人去擁抱黃金了,比如他身邊現在坐着的這個。
“你真的已經決定了回國?”
“是的。”副駕駛座上的女人,或者說女孩兒一邊翻看着材料一邊這樣簡短地回答他。
她的修飾精緻的手指上全部塗了橘紅色的指甲油,小麥色的手指修長清瘦。
薛涯趁着紅燈的時候看了她一眼,又發動了汽車。
“現在的年輕女孩子怎麼都是工作狂,趁着年輕,去約會,去跳舞,去讓小夥子們爲你們神魂顛倒,都好過去枯燥的演戲,或者看合同。”
對方一聽就知他一句話裡抱怨完了池遲也抱怨了她,笑了笑,沒說話。
池遲結束一天的拍攝回到家的時候就看見了等着她的薛涯,以及,一位看起來就精明幹練的年輕亞裔女孩子。
“這是桑杉,我平時叫她sun。”
“您好,池小姐。”
桑杉有一雙細長的眼睛和挺直的鼻子,再加上她的膚色,讓池遲一度一位她是個在這裡打拼的亞裔女演員,可是如果是個演員……這個女孩兒的眼神可就太功利了點兒,那種對什麼事情都要評估利弊得失的鋒利感池遲可一點都不陌生。
薛涯接下來的話證明了池遲的揣測是有道理的,桑杉不是演員,而是薛涯的助理,爲了更好地跟池遲打交道,薛涯在去年夏天就找了桑杉這位國內來的留學生給自己當遠程助理,幫他更好地處理一些中文文件,以及更好地去了解池遲這個人。
桑杉能以一個留學生的身份被推薦到了薛涯的面前,很大程度上是因爲她卓絕的信息歸納能力,薛涯對她很是倚重,今天才會帶她來見池遲。
“sun馬上就要畢業回國了,她對國內的娛樂行業很感興趣,你要是願意,就讓她跟你觀摩幾天,我曾經說要給她一大筆獎金作爲獎勵,她卻說爲你服務了這麼久,更希望能跟在你的身邊多學習幾天……”
池遲安靜地聽着沒說話,於緣已經轉頭去看向跟在她身後的四個備選助理,這個桑杉高學歷、高能力,又有薛涯的極力推薦,如果池遲留下了她,後來再把她吸納成爲小水窪工作室的一員,她身後的這幾個恐怕就都不能上位了。
坐在沙發上的池遲沒說好,也沒說不好,下戲之後的她穿着毛茸茸的拖鞋,前幾天受的傷還沒徹底消退,淤青留下的青紫痕跡還能從她沒有被長褲包裹的腳踝處看出一二。
“你這次來可不只是爲了專程誇獎一個有爲青年吧?”
池遲看了於緣一眼,於帶着其他的人去做她們各自的事情了,池遲這才端起玻璃茶壺給她面前的兩個人各倒上一杯茶。
濃稠的茶香氣中帶着一點花香,黑色長髮披在腦後的女孩兒面帶微笑。
“玫瑰普洱,冬天喝一點還不錯,說起來我還是最喜歡綠茶,國內馬上要上新茶了,等我回去就能喝到了。”
現在是二月末,春茶中最好的社前茶在三月下旬開始採摘,那時池遲也就已經回到國內了。
普洱是發酵茶都沒搞明白的薛涯自然聽不懂池遲話裡的意思,那個叫桑杉的女孩子嘴角已經有了很標準的禮貌笑容。
“看來跟在池小姐身邊我能學到不少東西,除了很多業內的專業知識之外還有茶文化。”
不管怎麼看她的年紀都比池遲要大,一口一個池小姐不卑不亢,笑得也十分得體,作爲一個還沒從校園象牙塔裡走出來的年輕人來說也算是難得了。
薛涯攤着手說:“你們在聊我聽不懂的東西之前先讓我知道,這個活動你會不會去參加好麼?chi?”
ft珠寶……時間是三月初,地點就是她所在的城市,池遲一想到鎂光燈和造型師就覺得心裡發麻。
看見池遲不說話,薛涯的心就猛地往下一沉。
“聽着,我已經爲你權衡了所有的因素,下午四點化妝,七點趕到活動現場,晚上十一點之前回家,只佔用你一個小時的正常工作時間。”
薛涯雙手拍在茶几上,彷彿在對池遲行五體投地大禮。
如果池遲現在點頭答應,說不定他還會像是個被授勳的騎士那樣單膝下跪。
“噗——”池遲還沒說話,先讓薛涯過分懇切的姿態給逗樂了,“我只是思考了一下,又沒說我不去,你不用這麼緊張。”
“所以你是答應要去麼?”
“ft每年的新品發佈活動都具有慈善性質,今年的主題是女童失學問題。”
坐在一旁的桑杉突然說話了。
“《跳舞的小象》上映的時候我還在讀大學,看電影的時候我想起了我的一個初中同學,她中考成績全市前三百名,結果爲了讓她的弟弟讀書,她的父母逼着她嫁人了,整個過程都是非法的,可是沒什麼人去管,看你的電影的時候我就想過,如果這部電影能早一點出現,會不會就會有女孩子的命運因此改變,連我這個看電影的人都感觸頗深,我覺得您在這方面說不定也有些想要做什麼的衝動……”
……
離開了池遲家,站在車前,薛涯從上到下打量了桑杉一遍。
“有個成語叫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我終於明白是什麼意思了。”
“你過獎了。”
五分鐘後,開着車的薛涯隨口說道:“你…也不要再爲你的同學傷心了。”
“我沒有那麼個同學。”
桑杉直視着前方很坦然地說道。
“講故事只是我達成目標的策略而已。”
在桑杉複雜的技能樹上,睜眼說瞎話才最高處的那一顆璀璨明珠。。
在池遲去參加ft的新品珠寶發佈會之前,桑杉已經成功進駐她所在的公寓,成爲了跟在她身後的第七條尾巴。
……
家裡又多了一個人,對於池遲來說不是什麼大事兒,即使這個女孩子似乎過分的聰明或者說精明,池遲也不覺得她是什麼麻煩。
畢竟與她相比,那個只要一看就她就處於精分狀態的弗洛蘭絲纔是真正的麻煩。
面對snake,她是臉泛潮紅的小天使。
面對池遲,她是恨不能炸天滅地的小惡魔。
弗洛蘭絲的情緒轉化程度越來越誇張,頭疼的不止是池遲,還有她的經紀人。
隨着其他角色的扮演者也開始有意無意地增加自己的情感表現,巴西勒·杜蘭導演對於夜鶯和毒蛇之間的化學反應興趣也有所降低,snake可以撩撥的不只夜鶯一個,能夠與snake之間產生氣場對抗的還有實力上勢均力敵的狂獅,最近就連烏鴉的扮演者都有點蠢蠢欲動的苗頭了。
夜鶯的表現在沒有後續情節支撐的情況下也就顯得單薄了起來。
好吧,這種情況只是讓弗洛蘭絲更加討厭池遲了。
她越討厭對方,對方反而越淡定。
“能做的我都做了,既然喜歡是她一個人的事兒,討厭也是她一個人的事兒,那麼喜歡和討厭中和一下,反而讓我覺得輕鬆了許多。”
面對着化妝間被弗洛蘭絲惡意佔用自己只能在攝影棚裡卸妝的情況,池遲還一臉微笑地對於緣這麼說着。安瀾曾經將戲裡的深愛移情荊濤,弗洛蘭絲能把她和snake分得這麼清楚,她反而不那麼擔心了。
於緣很想翻個白眼兒,心大到了池遲的地步也是讓人無話可說了。
“其實,只要snake給她一點情感反饋,她目前的情況就會緩解很多。”突然說話的是桑杉,攝影棚裡很暖和,她今天上身只穿了一件白色的襯衣,胸前開了兩個釦子,露出了年輕傲人的事業線,也許是在國外呆久了,桑杉和池遲團隊裡的其他人畫風都很不一樣,比如她的着裝風格,也比如永遠明豔又多彩的指甲。
“可我不想那麼做,我要尊重我的角色,對於演員來說,角色纔是最重要的。”
“您也可以讓她愛上您,這也是一個解決麻煩的途徑。”
桑杉馬上又給出了第二個解決方案。
“我覺得以您的個人魅力,要做到這一點並不難,喜歡和討厭往往只隔了一層薄薄的紙,一戳就破了。”
面對這樣的建議,池遲竟然覺得無言以對,她很想從道德層面上說一點什麼,對方卻似乎已經知道她想說的話了。
“如果你玩弄感情不是爲了傷害她,那就談不上道德,一切爲了您的作品不是麼?”
桑杉的大膽發言讓於緣和她的小夥伴們都驚呆了。
面對桑杉這樣的疑問,池遲突然笑了一下,笑完了她才說:
“她現在也沒有影響我拍戲,所以我沒必要做無用功。”
“所以問題又繞回來了,站在道德制高點上表現得忍辱負重是您的愛好啊池遲小姐。”
這次,池遲頓了一下才說:
“習慣了。”
“真是冷酷又功利。”桑杉搖了搖頭,在心裡爲將來會喜歡上池遲的人點了一棵蠟燭。
也是在這一天,桑杉決定回國之後另謀他處不跟着池遲。
“跟着一個比自己還沒心沒肺的老闆幹活兒會讓我誤以爲自己是個好人。”桑杉這樣跟薛涯解釋她爲什麼不想跟着池遲,畢竟在別人的眼中,這是一條掛滿了錢的坦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