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裡,繼續和竇寶佳談合作的人依然是那位畫風詭異的袁經理,按照他的解釋,現在網絡這麼發達,老闆根本不需要每個月都出現在公司裡。
是的,每個月。
吃飽喝足的竇寶佳都不用掐指一算,就知道那個老闆基本是個走神隱路線的。
房間的門是單向透明的玻璃門,竇寶佳順着黑胖子突然看向外面的視線轉頭,就看見一個女人陪着池遲往辦公室走,在她對面坐着的壯漢經理立刻恭恭敬敬地站了起來。那個女人開門的時候,竇寶佳注意到袁經理下意識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金鍊子。
這些小動作都說明了袁經理對那個女人的敬畏。
女人開了門沒進來,反而調`戲了一下池遲,竇寶佳沒忍住好奇,仔細地打量了她一番。
時間雖然短,但是能看到的東西還是不少的。
以竇寶佳的見識,可以確定這個女人應該不是商人,氣質和氣度更像是某種行業領袖,而且……有點眼熟?
在池遲進來坐下了之後,袁經理才落座,態度比剛剛的殷切還要殷勤十分。
這些改變,都只是因爲那個女人悠悠哉哉地走了過來又開了個門。
池遲注意到了,也沒放在心上,那個號稱是自己“廚師”替的女人明顯來歷不凡,將來也有再見跟合作的機會,先把拍攝的合同弄完纔是重要的。
咽喉中彷彿還彌散着最後那口湯的清甜香氣,有雞湯做底只是簡單加了裹着蛋花的皮皮蝦肉和黃瓜丸子,在蔥末的提調下,成了一首流淌於臟腑的歌謠,甜美又疏淡,無一處不動人。
她還是覺得有點暈。
合約的條款一一敲定,把能在紙面上約定的東西談完了,袁經理這邊還有能表現他們誠意的底牌。
長達四頁的名單。
前幾頁寫的是劇組人員配置。
池遲看見第一行寫的是導演人選。
五個名字,每個都是中生代導演中頗具影響力的實力代表。
“事實上,我們接觸的不只是五個導演,只不過這五位是我們接觸之後雙方都覺得有意向的。”
袁經理解釋得頗爲雲淡風輕,竇寶佳的心裡卻又被震動了一下,她很清楚,只有龐大的資本才能讓五個導演都有“意向”,整個熊貓集團再有錢畢竟是圈外人,能做到這一步,爲了達成同樣的目的,他們付出的代價何止是圈內公司的十倍?
這就是他們的“誠意”難道池遲是金子打造的不成?
編劇一欄有兩個名字,總編劇魏愈,執筆編劇方十一。
“魏先生的幾部年代劇頗有名氣,方女士在女性寫作領域經驗豐富,一會兒我會給您看修改後的劇本。”
顯然,對方給出了自己這邊能夠提供的優渥物質條件,也給出了一個潛在的暗示——身爲演員必須尊重劇本,編劇和劇本一樣,都是不可改動的。
基本上池遲看到哪裡,袁經理就詳盡地解釋到哪裡,在話語中一點點給出了整個電影拍攝時雙方的“潛規則”。這種生怕池遲聽不懂又怕說的嚴厲把池遲嚇走的態度啊,真不像池遲只是被人請了吃頓飯送回來,倒像是她出去跟袁經理家的老闆結了個拜。
演員的人選每個角色都給了四五個備選,池遲認識的名字實在不多,大體看了一下就略過了。
最後一頁是這個電影的顧問團。
竇寶佳湊過來,看見那個“顧問團團長”的名字,仔細想了想,發出了“哦——”了一聲。
她大概知道剛剛送池遲來的那位是誰了,以前也是打過照面的,想也知道,在熊貓餐飲裡面能讓一個經理如此拘謹的人,除了老闆,也只有她了。
“事實上,除了最後一頁和編劇不能動之外,池小姐可以任意圈選您想要的合作對象,我們都會盡力配合。”
見池遲看完了所有的名單,袁經理笑眯眯地說,竇寶佳聽見後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噎到。
混跡在娛樂圈裡這麼多年,從煤老闆揮舞着鈔票涌進娛樂圈到現在“網絡投資人”人模狗樣地涌進娛樂圈,竇寶佳清楚地知道,他們的身影之後都是巨大的、希望能夠進入良性循環的財富,在這個過程中,他們會對發行方說隨便你找誰我有錢,會對掮客說你找誰誰來我有錢,會對拉投資的導演說你找誰誰來我多給你錢,但是對演員,哪怕是影后影帝,他們都未必會真心實意地尊重。
即使他們認爲自己找來了影后、影帝、當紅炸子雞就能賺到錢,因爲財富的擁有者在投資的結構中是天然以財富爲中心的。
比如在大洋彼岸那個文化市場更繁茂能向全球輸出文化產品的國家,他們建立的“工業化”娛樂產品生產,就是把包括演員在內都放在了工業產品的位置上。整個工業體系任何一個環節的任何人都像零件一樣可以被取代,只要你擁有體系核心——財富,就夠了。
產業創造着財富,財富改變着產業,唯一不變的,是演員們從來只有被選擇權。
哪怕你當紅大腕兒面前有一百個劇本在供你挑選,實質上你依然不是無可替代的那一個,只要資方的財富夠雄厚就夠了。
現在,作爲資方的人對身爲演員的池遲說:“反正我們是選中了你,你以及劇本是核心,其餘的你有很大挑選權。”
其實剛剛是池遲是跟這家公司的老闆認親了吧?難道她是人家親女兒不成?
竇寶佳有點緊張地看了池遲一眼,這種待遇即使是超一線的著名演員都沒有,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她們可千萬別踏進了什麼陷阱裡。
女孩兒往身後的椅子上一靠,推開自己面前的名單,笑得特靦腆:“我就是一個新人,什麼選啊挑啊,聽起來就害怕。”
她的經紀人表情有點微妙。
當初……她把自己忽悠瘸了的時候,可不是這麼說的。
那種“你選了我,主動權就在我”的霸氣呢?
難不成被申九附體了,連幺蛾子都少了?竇寶佳還真怕池遲興致來了,在名單上指指點點一把,那樣萬一傳出去,一個“狂妄”是少不了的。
袁經理哈哈大笑,說:“池小姐謙虛謹慎,前途不可限量。”
接下來也沒再說什麼讓池遲選人的話。
一行人離開了大廈被安排住進了一家高檔酒店的套房,池遲坐在沙發上,半天沒說話。
“他們就是在炫耀財勢,標準的土豪作風。”竇寶佳解開襯衣的袖口,挽起袖子,來回走了兩步又覺得氣悶,乾脆解開了襯衣頂上的兩粒釦子,被人甩了一臉錢的感覺,並不讓人愉快。
“可能……是想不明白爲什麼我拿獎之後還要拍她們的三無電影吧,沒定導演、沒定製作,沒定發行,只能忽悠一下看看我是不是別有所圖。”
池遲這樣回答她。
她和熊貓集團各自有各自的尷尬之處,對方顯然目前是除了錢之外也沒什麼優勢,怕自己在拍戲的時候仗着年少成名的聲勢指手畫腳,乾脆在談合同的時候順便都劃下了道道,不管自己是選人了還是沒選人,至少對方一次就確認了拍攝時的主導權。
仍然是資本,而不是她。
這種做法並不讓池遲反感,總比以後暗戳戳做小動作的好太多了。
《鳳廚》這個電影的操作模式和《申九》完全不同,身爲名導的杜安靠着自己的票房號召力組織了資源來完成電影,整個電影的拍攝就是以他爲核心,這也是國內大導演口碑電影的傳統操作模式。熊貓的投資則是很明顯的資本爲中心,在確定了池遲的票房價值提高之後,他們爲了保持資本的核心地位,給池遲提高了待遇,透露了預期的班底組成,就像是一個人在投資中首先砸出了多到讓人暈頭的籌碼,然後說“我的資本厚,聽我的”,是徹徹底底的商業思維。
“明年三月底開拍,也不知道到時候能把班底弄成什麼樣。”說到一半,竇寶佳咳了一聲,從閩南的溫暖中離開,擁抱滬市冬日的溼冷氣候,即使酒店的暖氣開得足足的,仍然讓她的氣管感覺到了不適。
從那些備選看,沒有池遲也能湊出一個很靠譜的搭配,只要劇本不錯,至少不會是個趕客的電影。
“還有四個月呢,到時候再說。”池遲不想說話,她還在懷念着那頓飯的味道,無論是用瑤柱炒的飯,還是在肉餡里加了藕末的釀豆腐……還有那個內容精彩至極的荷香三黃雞……
想想就能再流口水下來。
哼哼,前幾天不給我吃壽司算什麼,那麼好吃的飯菜你們吃過麼?
她依然記着那情那景,別人吃着她看着,那是何等的怨念。
竇寶佳的滿腦子裡還是工作的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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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改約弄好了,我們抽空去看個秀?我記得有幾個品牌最近在滬市都有發佈會。”
臨時聯繫品牌公關拿貴賓邀請函,這種事兒她也是駕輕就熟了。
身爲經紀人,竇寶佳最看不得自己的藝人悠哉悠哉恍若養老,每個人總有退休的時候,現在安於閒適了那死後的長久靜默不就更顯無聊了?
更何況……她就是不想把池遲的首次出場留給《女兒國》,怎麼地吧!
聽見這個建議,池遲默默站起身往臥房走去:“突然感覺不是很舒服。”
“我看你剛剛跟人家裝乖的時候挺舒服的呀。”竇寶佳反應迅速地抓住小姑娘的肩膀。
這話反而提醒了池遲。
“我突然很想我的劍。”
她的表情瞬間沉了下來,帶着若有似無的殺氣,池遲消失,申九出現,這種轉換隻在片刻之間。
竇寶佳愣了一下,一下子想起來目前池遲的狀態,她很無奈地說:“行,你贏了,你去休息吧。”
過了兩分鐘她衝進池遲的臥室:“我就沒聽說誰家進戲了還帶自動變頻的,你給我起來你個騙砸!”
一直在旁邊假裝自己不存在的陳方低頭處理着池遲的外聯事物,歪頭看自己的老上級如此有活力,她又把注意力集中在了那些電話上。
只是在忍不住感嘆,世界真的變得太快,帶一個年輕的女藝人,連豆姐都變得跟孩子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