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原來也有你怕的事情?」他認識的柏十七從來都是神彩飛揚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真沒想到還有讓他可以取笑的事情。
柏十七拱手認慫:「我可怕死了手底下兄弟缺胳膊斷腿。」
玩笑歸玩笑,趙無咎與柏十七相識以來,居然頭一次與她心有靈犀:「這班蠢人!若是領頭人不顧惜手底下人的性命,誰還會跟著你賣命?」他雖貴爲皇子,但帶兵打仗也怕折損兵將,代入柏十七的身份,竟然微妙的懂了她的膽小跟慫。
柏十七大笑著握住了他的手,用力搖了兩下:「知我者莫若趙舵主!」
一句話讓趙無咎的心情轉好。
這傢伙看熱鬧不嫌事大,還道:「古有關公刮骨療傷,面不改色,我明日倒想看看趙舵主的膽色,也不知道會不會疼到哭鼻子?」
趙無咎在她光潔的額頭上輕敲了一記:「壞蛋!」
柏十七從懷裡掏出個香噴噴的淡粉色帕子,愛惜的輕摸了兩下:「我家小妾四娘子送給我的帕子,一次都沒捨得用過,子恆今天掉進泥漿裡跟我討帕子擦臉,我都沒給他用,明日就用來給趙舵主擦眼淚吧!」
趙無咎噴笑:「真是要謝謝你的大方了!」
隔窗偷聽的趙子恆與舒長風聽的目瞪口呆,兩人都對柏十七插科打諢的本領敬佩不已。
舒長風恨不得頂禮膜拜,壓低了聲音誇讚:「柏少幫主真是……神奇。」想想竟找不到別的詞可以形容。
「有眼光,十七可好玩了!」
趙子恆生性單純,誇他兄弟比誇他本人還讓他高興,哪怕這個兄弟之前還嫌棄他邋遢,往他身上倒過兩桶涼水,那也是兄弟!
次日小院裡發生兩件事情,一件是黃友碧替趙無咎重新制定了診療方案,斷骨續生;另外一件事便是趙子恆又泡泥漿又淋井水,無可避免的傷風了。
朱瘦梅忙著幫黃友碧準備藥材,便抓了湯藥將熬藥的重任交給了柏十七。
柏十七偷偷加了二兩黃蓮,守在小泥爐前煎好了藥端過去,捏著趙子恆的鼻子給他灌了下去,苦的趙子恆差點跳起來:「好苦!」
她裝模作樣:「良藥苦口利於病,也許是黃老頭的藥比別人的都管用呢,所以才苦點。」
趙子恆狐疑:「怎不見舵主嫌苦?」
柏十七反問:「你能跟你家舵主比?」
趙子恆想想趙無咎的功績與那一身的傷,頓時蔫了:「也是,我哪比得了我家舵主!」
他要去看舵主斷骨續生,被柏十七攔著不讓:「你現在傷風,若是傳染給他,回頭他不但腿疼,還流鼻涕腦袋疼,全身都疼,你忍心?」
趙子恆只能趴在外面窗戶上偷窺,眼睜睜看著柏十七施施然推開門走了進去,舒長風也在房裡守著,心焦難耐。
黃友碧熟知人體骨骼經脈,下手十分利落,柏十七進去之後他已經敲完了斷骨重新續上,往上面敷藥,朱瘦梅跟舒長風在一旁牢牢控制著趙無咎。
趙無咎一身冷汗,面色蒼白,見到柏十七眼神亮了下,沒想到這個小混蛋從懷裡掏出個香噴噴的帕子壞笑著直奔他而來,用了快禿嚕皮的力道替他擦臉,擺明了是跑來看熱鬧的:「趙舵主,你哭便哭吧,反正房裡就這幾個人,踏出這個房門,也沒人會記得這件事情。放心,我將來不會在你心愛的姑娘面前提起這件事兒,不會影響你的婚運的!」
朱瘦梅笑出了聲,黃友碧笑罵道:「小王八蛋,打小就是一肚子壞水,哪天別犯我手上!」
舒長風便罷了,也不止一次見識過柏少幫主行爲出格,屢爆驚人之語了,唯獨俞昂被她的大膽隨意給嚇到,暗中將京裡傳言想過一遍,也從來沒聽說過「親和隨意」這類的字眼能夠套到周王身上啊。
趙無咎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傷腿之上,被她取笑一回,竟分散不少注意力,都不知道是該誇她還是該罵她,疼痛之下握住了她纖細的腕骨,卻又生怕捏碎了她的腕骨,不得不控制力道,折騰之下連疼痛都緩解了不少。
「我又不是沒犯在您老手上過。」柏十七回嘴:「當年可是浪費了您老不少黃蓮吧?」
黃友碧結束了手頭上的活,用夾板重新固定好了趙無咎的斷腿,包紮捆綁,被人識破陳年舊事呵呵笑起來,還頗爲懷念道:「你爹罵你可沒罵錯,當年你才幾歲啊,斷了腿接骨的時候也不哭不鬧,疼出一身的汗也能忍著,有幾個孩子能忍得了?」話鋒一轉:「……當然多吃幾兩黃蓮也不在話下了!」
柏十七:「……」
趙無咎縱然疼痛難忍,還是被黃友碧這番話給逗樂了。
小院裡傷患增添至三位,有重傷員俞昂與趙無咎,還有噴嚏不斷鼻涕眼淚不住的趙子恆,居住條件十分緊張,黃友碧便同觀主商量,將趙子恆挪去跟小道僮一起住。
趙子恆鼻子塞著,卻不妨礙他的嗅覺,住了一晚就逃了回來,向柏十七抱怨:「那道僮身上一股味兒,鋪蓋衣裳也不知道多久沒洗過了,實在薰的難受。要不我在你房裡打地鋪吧?」
朱瘦梅堅決不同意:「你自己病都沒好,可別過了病氣給十七!」
趙子恆非要跟柏十七同居一室,還美其名曰:增進兄弟感情!
朱瘦梅態度堅決,兩人險險吵起來,趙無咎在房裡聽到二人爭吵,隔著窗戶罵:「趙子恆你別胡鬧,非要過了病氣給十七纔開心?再嚷嚷打斷你的腿!」
他雖不能動,但手底下舒長風執行力一流,在他的授意之下提著根棍子出來,嚇的趙子恆連連求饒:「知道了!我現在就去找那道僮,讓他趕緊洗牀單被套換衣裳還不行嗎?」
好好的皇室宗親,居然跑到深山野嶺裡來做衛生督導員,連柏十七都對他的遭遇嘲笑不已。
趙子恆在皁角的香氣裡跟小道僮同居一月有餘,山中天氣漸冷,深秋已過而初冬漸至,趙無咎的腿疾與俞昂的重傷都大有氣色,前者已經取了固定的夾板,可以試著站立,後者也能裹著裌襖在房裡走幾步,黃友碧收到了寶應縣烏家的求助。
烏家是寶應縣富戶,當家人烏岱與黃友碧相識多年,膝下一雙兒女,早些年做過鹽商,後來改行做茶葉生絲,家資富饒,沒想到卻在自家門口被人給打的頭破血流,昏迷不醒。
縣裡的大夫們都請了個遍,都上門試過了卻沒能將烏岱弄醒,萬幸黃友碧前兩個月曾與烏岱有過書信來往,烏家公子還聽父親唸叨過,翻出書信循址而來,跪在黃友碧面前長哭不起。
「賢侄,有事好好說,別再哭了!」
「嗚嗚嗚……」
「賢侄,可是你家中有事?」
「……」
趙無咎扶著牆站的一頭汗,雙腿傷處猶如鍼砭,柏十七近來時常陪他做復健活動,當然不是攙扶,而是在他前後左右的鬧騰,還取笑他「蹣跚學步」,逗的他無奈至極,只能咬緊牙關挪步。
朱瘦梅很鎮定的去扶烏融,可惜對方長跪不起,猶如見到了真神,只差緊抱著黃友碧的雙腿不鬆手。
趙子恆初次見到這種場景,驚異的奔了過來,小聲問:「十七,這人做什麼的?」
柏十七若有所思:「世上有一種人,人家跪起來比跪菩薩還要真情實感,你知道是什麼人嗎?」
趙子恆呆呆說:「皇帝陛下?」
「笨蛋!」柏十七狠拍了他的腦袋一記:「能救人一命的大夫!」
她指著烏融:「此人千辛萬苦求了過來,還哭的悽慘無比,定然是家中近日有難,說不定有人重病不治,命懸一線。」
趙無咎摸摸她的腦袋,誇獎:「十七真聰明!」柏十七伸手:「猜中了難道沒獎勵嗎?」
趙子恆:「十七你臉皮可真厚。」
趙無咎在她手掌輕拍了一下,笑容淺淡:「先記著,回頭補上。」
柏十七得意道:「學著點兒,笨蛋!」
如果不是院裡烏融哭的悽慘,恐怕兩人之間又要引發新一輪的追擊。
黃友碧與烏岱相識多年,自不能眼看著老友一命黃泉,但院中亦有病人,便與衆人商議可行之方案。
趙無咎倒沒所謂,他此行南下本就是爲著求醫,但俞昂卻是受命皇差,內心早已油煎火燎,無奈身子不爭氣,重傷未愈,只能在山上蹉跎,聽聞可以前往寶應,只差舉雙手贊同,啞巴也不裝了,興奮的直點頭:「要得要得!」
黃友碧一直當他受驚嚇過度才得了失語症,每日扎針刺激穴道不管用,沒想到下山倒治了他的失語之症,頓時喜出望外,撈過他的手腕把脈:「你這是情志病,我原還以爲要想別的法子。」
當日一行人收拾行李,趁著夜色辭別了館主,一行人下山乘船,前往寶應。
俞昂再次上船,饒是他心性堅毅,也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冷戰,不過旁邊有柏十七與趙子恆鬧騰,這兩位就跟活寶似的,沖淡了他的恐懼。
他一個不會水的人,上次重傷跳水,居然還能逃得一命,至今思來也要感念皇天厚土,以及……救命恩人柏十七。
他們一行人坐著的是烏家的船,兩名傷員被安排在同一間艙房養傷,黃友碧師徒一間,烏融接到黃友碧,恨不得肋生雙翼儘快趕回寶應,催促船上的水手加快速度,次日清晨就到達了家門口。
烏家家主重傷昏迷,家中氣氛低迷,來往僕從輕手輕腳,連個大氣也不敢出,家主夫人早哭的昏了過去,病榻邊就留個十六歲的烏靜守著,哭的一雙眼睛紅腫,兄妹倆倒是一樣的心性,見到黃友碧先是號哭出聲,才把人往牀邊拖。
趙無咎與俞昂都是傷員,卻也無人來按排他們住宿,大家只能坐在前廳等候。
小環依例送了茶點過來,便悄悄退了出去。
柏十七是個閒不住的性子,來的路上就問清楚了烏融姓甚名誰,說起來她也聽過烏岱此人,只是沒有打過交道而已,沒想到這位老先生運氣不好,遭遇了一場飛來橫禍。
烏家的茶葉店與縣上黃家的官鹽店相連,原本也相安無事,可是近兩年間官鹽價格越來越高,高到普通百姓難以承受,原本也不出奇,至少民間還有四處走動的私鹽販子。
但近來不知爲何,私鹽販子忽然之間銷聲匿跡,逼的百姓們不得不去官鹽店買鹽,可黃家將鹽價一擡再擡,高到離譜的地步,最後惹惱了百姓,也不知道是早早商議好的,還是不約而同聚集在了黃家鹽店門前,一幫年輕力壯的後生拎著棍棒來砸店,烏岱正好從自家茶葉店裡出來,兩家挨的太近,他又穿著富貴,便被不認識他的後生給敲了一棍子,大罵:「無良奸商!」
羣情激昂之下,有人敢敲第一棒子,後面的人頭腦發熱也跟著敲了下去……等到官鹽店被砸開門,一羣人衝進去搶鹽,烏家的掌櫃出來才發現倒在地上的烏岱。
反倒是黃家老爺當日在店中,聽到外面吵鬧的厲害,便從後門偷偷溜走了,反而無事。
若論本年度最倒黴人物,烏岱首衝其衝,大約能拿個寶應縣第一。
「烏家也一團亂,不如咱們去街上另尋住處?進出也方便。」
俞昂首先就想到了探聽朝廷消息,更不喜住在烏家,只可惜他如今身無分文,連官印也不知所蹤,聽到柏十七的提議當即第一個贊同:「少幫主若是想去外面住,請帶上我一個。」一把年紀還要蹭住蹭吃,老臉頗有點掛不住:「等我回去之後,必有重謝!」
柏十七江湖兒女不拘小節,救助過的可不止俞昂一人,當下道:「不必客氣。」
趙家兄弟聽得柏十七要出去住,自然也要同行,一行人不等烏家人反應過來,俱都出了烏宅,跟著柏十七去尋落腳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