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1章 雙雄會(中)
當伯顏縱馬高崗將戰區一覽無餘時,這位喜怒不形於色的大元丞相也不由得失驚道:“背水列陣?漢王欲效韓淮陰乎?”
對面漢軍陣地背靠長江,沿扇面展開,圓弧形的一面對着元軍的方向,縱橫交錯的壕溝、鐵絲網、鹿砦、拒馬,組成了嚴密的防禦體系。
“背水列陣、人自爲戰,此置之死地而後生之計也!”張珪點點頭,佩服漢王破釜沉舟的膽氣,但他現在已經知道了此戰的勝利者必將是伯顏丞相。
漢軍用計了!
用計,就有破綻,背水列陣爲以弱勝強之法,漢軍破綻就在此處!
壓在心頭的巨石瞬間土崩瓦解,張珪年輕的臉上,露出了自信的笑容:“漢王用兵神鬼莫測,或許可比韓淮陰;師相穩紮穩打百戰不殆,卻不是那位趙王歇!千年前韓淮陰背水列陣可敗趙王歇,千年後漢王故計重施,卻難敵得過師相大軍如潮攻勢,此戰我大元必勝!”
伯顏點了點頭,兩軍交鋒出.奇制勝,但行險之計可一不可二,火器、日食種種奇招,南下途中自己都做好了應對準備,漢王還想故計重施,卻是不可能了。
“傳令阿剌罕將軍率左翼四萬戶.發動進攻,不惜一切代價,在日落前拿下漢軍外圍陣地!”
“嗚——嘟——”,隨着伯顏丞相一聲令下,.上百位蒙古武士同時吹響了牛角號,在蒙古草原上顯示人類征服自然的力量而顯得蒼勁有力的號音,挪到大江之南的漢地卻成爲帶着濃重血腥味道的殺伐之音,如漠北戈壁上羣狼的嚎叫響徹大地,滾滾長江東逝水的叱詫嗚咽,似乎也被這驚天動地的殺伐之音壓得黯然失色。
閃電之後,必有驚雷。
伴隨着牛角號蒼涼綿長的號音,伯顏丞相的黑色.羊毛大纛緩緩向前傾斜,遙遙指向背水列陣的漢軍陣地,“長生天保佑蒙古人!”如怒海涌浪的喊聲中,阿剌罕率領左翼四個萬人隊離開本陣,發起了攻擊。
四萬全副武裝的蒙古武士,鬆鬆的帶住繮繩,信馬.由繮的小步跑起來,羣馬跑發,速度慢慢提升,四個萬人隊分作四波,初時尚似錢塘涌潮,當馬兒從便步小跑變成撒蹄狂奔時,已如崑崙雪崩,而第一波次抵達漢軍前沿陣地兩裡外,蒙古武士開始鞭笞馬匹作最後衝刺的時候,十六萬只馬蹄同時踐踏大地,天崩地裂的馬蹄聲好似驚雷滾過天際,一時間竟有泰山傾頹、北海顛倒的威勢!
隨着馬背起起伏伏,灰白色的死亡浪潮一頭撞.向漢軍陣地,與此同時,漢軍的火炮開始發言,震耳欲聾的炮聲中,血色的浪花在元軍灰白的浪潮中閃現,一朵、兩朵,無數朵……
彈指一揮間,至.少五個百人隊的蒙古武士倒在了血泊中,緊隨其後的戰士決不會停留,甚至不會特意控馬避開地上還在掙扎的夥伴,任憑馬蹄將他們踏成肉泥。
塵歸塵、土歸土,長生天賜下的生命,回到長生天的懷抱,大地滋養的身軀,以血肉回報大地,草原男兒戰死疆場,本是命中註定。
付出成百上千生命的代價,蒙古武士衝到了漢軍陣地之前,大元崛起朔漠,五行屬金,尚白,軍中俱用白色,漢軍威震海東,五行屬水,尚黑,軍服俱用灰黑色,兩軍血與火的碰撞,就像灰白色的浪潮撞上了黑色的礁石,濺起鮮血和生命凝成的浪花。
蒙古武士從馬背上發射出第一輪箭雨的時候,漢軍也以拒馬、鹿砦、壕溝、鐵絲網爲掩護,射出了第一篷鉛彈。羽箭升上天空,鋒銳的箭頭划着道道寒光自天而降,噬咬着拒馬、鹿砦、石頭、泥土和漢軍士兵穿着盔甲的身體,漢軍的陣地上就突然長出了密密麻麻的莊稼,不斷有人受傷倒地,然後很快被箭雨釘穿四肢、頸項;但在這之前,以每秒四百米高速飛行的步槍彈丸,於空氣中激起陣陣激波,讓彈道所經之處的空氣發生肉眼無法見到的、奇異的扭曲,然後平平扎進元軍陣中,擊穿他們的羅圈甲、翎根甲、連環鎖子甲或者生牛皮甲,將他們的骨骼和五臟六腑攪成一團爛泥。
如果是其他任何一支軍隊,在火器的打擊之下早已面臨崩潰,但這是十三世紀八十年代的蒙古精兵,剛剛橫掃歐亞滅國無數的天下第一強軍!他們不但沒有退後,反而在鮮血的刺激下激發了蒙古武士骨子裡強悍、嗜血的本性,狂叫着更加奮不顧身的衝上!
頂在陣地最前列的攻堅英雄連,遇到了成軍以來最可怕的敵人,伯顏麾下的蒙古精兵,俱是多年沙場廝殺的悍卒,他們迎着槍林彈雨猛衝而來,如飛蛾撲火似的,毫不畏懼死亡,以萬人隊爲單位輪番衝擊,不斷把箭雨向漢軍陣地傾瀉。
“各排輪流放槍,集火射擊!”連長李世貴大聲下達着命令,統帥部制定的陸軍操典上明確指出,燧發滑膛步槍單發對正面平移敵人的命中率極低,必須排槍集火射擊以保證命中。此時敵人哇哇怪叫着,以千人隊、百人隊爲單位,在陣地前方橫着奔馳來去,即時以李世貴全軍聞名的槍法,也連續兩次沒有打中敵人。
特別是那個身穿黑色盔甲的元軍百戶官,不停的哇哇怪叫着挑釁,還手起一箭正好射到傳令兵小郭沒有盔甲保護的大腿上,讓他受傷不輕。李世貴兩次瞄準他射擊,預備替小郭報仇,卻因爲敵人馬速快,又是和自己成九十度橫向平移,兩次都沒有打中,氣得他暴跳如雷,好在常年作戰的經驗讓他很快鎮定下來,發出了齊射命令。
“左前方八十米黑色盔甲百戶官!瞄準,發射!”一排長張金髮早就發現了那個非常拉風的元軍百戶,口令發出,攻堅英雄連的陣地上就爆發出了一陣噼噼啪啪炒豆子似的槍聲,剛纔還耀武揚威不可一世的元軍百戶官,突然身子頓了一頓,胸腔飆出血泉,然後就像快笨重的石頭,從馬背上一頭栽到,同時他附近的五六名元兵也跟着跌下馬來,眼見不活了。
二排、三排輪流放槍,當三排發射完畢的時候,一排士兵又咬破紙彈殼、填充彈藥、推彈入膛、打開機頭、往火池裝上引藥,再一次做好了發射準備……
周而復始的排槍收到了預期效果,連綿不絕的彈雨發射出膛,織就了一張綿密的火網,元兵雖多,卻像飛鳥撞上刺網,紛紛被打落馬下。
元軍從統兵大帥、萬戶官一直到最基層統領十人的牌子頭,都有臨機應變的能力,他們從草原上圍獵野獸的活動中,提煉出了一套行之有效的戰術體系,所以發現盔甲加排槍對騎射構成極大威脅之後,各級指揮官自動下達了應對命令。
幾乎沒有經過變陣的準備時間,蒙古武士的攻擊潮頭就離漢軍陣地更近了,他們放棄了威力強大卻頻率較低,且無法洞穿漢軍板式共析鋼盔甲的大弓,從背後取下輕便,卻更加致命的頑羊角弓。
左手持弓、右手拉弦,箭矢快逾閃電,三十米,頑羊角弓發射的鐵葉狼牙箭幾乎以接近直線的軌跡,射向漢軍士兵沒有盔甲保護的咽喉、面門和四肢,李世貴攻堅英雄連的陣地上,相鄰的鼓鳴山英雄連、鐵血鋼七連的陣地上,不斷有士兵冷哼着,軟軟倒下,可陣地上沒有人退卻,沒有人畏懼,所有生命還留在軀殼中的士兵,都像機器一樣精確的重複着裝彈、瞄準、射擊的全套動作,就像紡織廠的工人織布、就像鋼鐵廠的工人鍊鐵,同樣的有條不紊,渾若不是在彈雨紛飛、碧血盈天的戰場之中。
“蒙古精兵,果然天下無雙!”土崗之上,迎風招展的金底蒼龍旗之下,李鶴軒嘖嘖讚歎着,“不過我漢軍勇士保家衛國,爲了身後的閩廣湘贛百姓、家中父母妻兒而戰,在軍心士氣上已勝了遠離家鄉爲了搶劫而戰的韃虜一籌!”
一方是拼死保衛家鄉,一方是爲了搶掠而戰,前者有對親人的愛和對敵人的恨,後者卻只有對金錢財帛赤裸裸的貪慾,軍心士氣高下立顯。
文天祥點點頭,深有感觸的道:“老夫爲故宋丞相時,率義軍北上臨安抗擊蒙元,曾有人問爲何而戰,老夫答曰‘吾爲大宋天子守土’,彼時曾自謂俯仰天地而無愧,豪情萬千矣。惟數日前老夫又問漢軍一兵爲何而戰,他所答之話,卻又比昔年老夫所言豪邁十倍、切實百倍!”
“吾爲大宋天子守土!”已是正氣凜然擲地有聲,可與“天地有正氣,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下則爲河嶽,上則爲日星”交相輝映,什麼話又能勝過文天祥所言呢?父親陳文龍忠君愛國,盡忠西湖嶽王廟,要他來回答也不過如此了,陳淑楨疑惑的看着世伯,不明白還有什麼話,豪情壯志猶勝於此。
文天祥解開了大家的疑惑:“他答曰:吾爲自己守土!”
陳淑楨、李鶴軒的眼睛同時閃耀出智慧的火花,唯有烏仁圖婭似懂非懂,以探詢的目光掃視着衆人。
李鶴軒對楚風深深一揖到地,由衷的道:“昔年淮陰侯背水列陣,全軍十餘萬人上下人自爲戰,遂敗趙王歇;今皇上令閩廣湘贛之民耕者有其田,遂全國上下千千萬萬人皆爲自戰,此高下立判,吾皇遠勝韓淮陰也!”
猶勝韓淮陰嗎?楚風摸了摸鼻子,當初實行新墾地每戶分配三十畝的政策,只爲了加速開發瓊州、瀛州,可沒有想這麼多東西。
不過,海外移民開發瓊州、瀛州,執行了每戶三十畝地的政策,贛南、閩廣某些地區因爲蒙元屠殺而變成無人區——比如興化全城數萬人被屠,就有了許多無主土地,漢國主持把這些土地分配給沒有土地的貧苦農民,這些人心存感激,紛紛讓子弟報名參軍,形成了一波一波參軍高潮,招兵處根本不愁招不到士兵,這事也是有的。
更何況移民海外,和在內地分配無主土地,直接緩解了人多地少的矛盾,人力和土地的供需關係發生了逆轉,地主們不得不一再降低地租,加上大漢不收農稅,農民生活自然比過去好了許多。
之前的王朝更迭,底層民衆只認爲“給誰納糧都一樣”,大漢卻讓他們看到了和過去王朝的天壤之別,爲了保護新分配的土地,爲了保護大漢帝國給予的幸福生活,人們自覺自願參加漢軍,站到了抵抗元兵的第一線。
他們不是爲楚風而戰,不是爲軍餉而戰,更不是像蒙古武士那樣爲了搶掠財富而戰;他們是爲了自己而戰!
“韓信背水列陣,全軍十餘萬人受逼生死關頭,不得不人爲自戰;夫君施仁政,全國上下自覺自願作戰,兩者高下真雲泥之別!”陳淑楨的解釋,讓烏仁圖婭恍然大悟,遼東乃顏部,不也是爲了同樣的原因,而聚集到楚風的金底蒼龍旗之下,和他們的同族奮勇作戰嗎?
儘管早已習慣了崇敬的目光,楚風仍然不自在的撓了撓頭皮,只有他知道,這不是得道多助失道寡助的問題,也不是仁政與惡政的區別,而是文明和野蠻的對抗,進步和落後的較量!大漢的優勢,並不體現在步槍、手榴彈和盔甲,也不體現在軍艦、大炮上,而是整個體系的勝利,全面的領先!
他伸出手指,在空中劃了一道弧線,最後遙指着遠方伯顏象徵死亡的黑色羊毛大纛,“不管伯顏多麼天才,不管敵人多麼強大,我堅信守護者將戰勝劫掠者,文明必將戰勝野蠻!”
是的,不管這個王朝把人分作四等的殘酷壓制,還是另一個王朝留髮不留頭的血腥鎮壓,淮泗起義民夫額上的一抹紅巾,和武昌城外的一聲炮響,都將他們徹底埋葬,文明終將戰勝了野蠻。
楚風在心中,輕輕對自己說:“我只是讓勝利提前八十年,讓華夏道統不致中斷!而戰場上,那些以生命爲代價,替我們這個文明爭取存續機會的人,那些註定在歷史書上不會留下隻言片語的普通士兵,纔是真正的英雄。”
“敵人奔馳太快,不要浪費手榴彈!”李世貴的眼睛已有些發紅,弟兄們投擲的手榴彈,延時引信讓它在數秒之後爆炸,但高速奔馳的蒙古武士早已逃出了爆炸範圍,高速飛射的彈片不能傷到他們的毫髮。
三十米本是手榴彈發揮威力的絕好距離,可蒙古武士用飛速奔馳,讓漢軍投擲的手榴彈徒勞無功,只偶爾瞎貓撞上了死耗子,正好有不長眼的蒙古武士遇到爆炸的手榴彈,被爆炸連人帶馬炸成血肉模糊的一團——當然,對射時蒙古武士使用疏散隊形,這種機會並不多。
“兔崽子們,手榴彈留到敵人衝鋒肉搏時用,別當地瓜扔了!”
曼古歹、漫射和鑿穿,是蒙古帝國縱橫歐亞無敵手的三大法寶,使用前兩者時都是疏散隊形,唯有肉搏鑿穿是衝擊力大的密集陣型,那時候用手榴彈的效果好很多。
漢軍前沿陣地都放棄了投擲手榴彈,轉而耐心的和蒙古武士對射,一方射術超羣絕倫,甚而有哲別、射鵰兒使出連珠箭法,箭矢在空中幾乎首尾相接,狂風暴雨般席捲漢軍陣地,更加上橫向奔馳給箭矢增加了側向旋轉的力道,鋒利的狼牙箭往往划着弧旋,從意想不到的角度扎到漢軍士兵的咽喉、四肢;一方排槍威力巨大,無論多麼堅固的盔甲,都在高速飛行的鉛彈面前成了紙紮的、泥糊的,連人帶馬轟成血葫蘆,更有輕重火炮不停發出怒吼,霰彈肆無忌憚的收割着蒙古武士的生命,在二十萬焦耳動能推動的彈丸面前,強悍的蒙古武士,變得脆弱,變得不堪一擊,他們強壯的身體被炮彈撕裂,就像瓷人在青石上摔得粉碎。
重重衛護中、羊毛大纛下的伯顏丞相發現,強悍的鐵騎,就像海潮衝擊着礁石,卻把自己撞得粉身碎骨。
他的神色依舊波瀾不驚,彷彿世間一切盡皆握於掌中,緊緊抿着的嘴微微張開,發出了命令:“炮擊!”
因爲工藝差距,大元朝用鑄造法制造的火炮,射程和漢國鍛-鏜造的同類產品相比要低一些,所以無法直接展開炮戰,唯有前方鐵騎吸引住漢軍火力,大元的炮兵才能推近到能和漢軍炮兵對射的地方。
相比汗八里工匠營用精銅鑄造火炮以及培養合格炮手的巨大花費,犧牲部分底層蒙古武士的生命,在伯顏眼中是非常划算的。
沒有人能指摘他的行爲,因爲作爲炮灰衝出的第一攻擊波中,就有伯顏出身巴鄰部的不少子侄,那位身穿黑色翎根甲,被排槍射落馬下的百戶官,就是他嫡親的侄兒!
這位丞相對敵人冷酷無情,對自己人同樣冷酷無情,張珪偷偷瞧了瞧師相,父親曾言一將功成萬骨枯,果然並無半點虛假,慈不掌兵啊,慈不掌兵!
“嗚嘟~嗚嘟~”牛角號的聲音變了個調子,羊毛大纛在空中起起伏伏劃了個小圈,從左翼四萬人隊陣型之後,三千名蒙古武士推着許許多多黃澄澄的大炮,衝向了漢軍陣地,他們將在八百米外,向漢軍炮兵發動報復性反擊。
前方忠勇的蒙古武士,用生命給他們換取了發言的機會,所有的蒙古、色目炮手都知道,唯有儘快將炮彈砸到漢軍炮兵陣地上,才能避免炮彈落到自己頭上,所以他們的動作異常迅速,將炮身固定之後,打開彈藥箱,將成袋的火藥面向炮眼裡倒,然後把圓溜溜的炮彈塞進去……
“忽必烈下了血本啊,咱們炮兵,怕是要吃點虧了!”楚風面帶憂色,看着自己的炮兵陣地。
故老相傳慈不掌兵,儘管某些傳言中楚風是位殺人盈野流血漂櫓的殺伐之君,但七百年後的記憶讓他一直做不到漠視士兵的傷亡,所以他從來不直接擔任戰場指揮官。
陸猛在另外一座山岡上——爲了避免干擾這位陸軍司令的指揮,楚風特意率文臣們站到了較低處的另一座山頭,把這座視線最好的山岡留給陸猛。
“韃子想和咱們炮戰麼?好吧,讓他們如願以償。”陸猛興奮的傳下命令:“各師、團屬炮兵以六斤炮發射開花彈壓制敵方炮火,營、連屬三斤炮繼續以霰彈向敵騎兵作彈幕射擊!”
八百米的距離,不懂彈道學和三角函數的蒙古武士,以肉眼直接瞄準,也能讓部分運氣好的炮彈落到漢軍陣地上,但實心鐵球彈在地面上蹦躂幾下就失去了動能,一頭栽進了泥土中;漢軍卻有射表、標尺,能將大部分炮彈射到元軍大炮附近,六斤炮開花彈內裝的三斤高含硝火藥猛烈爆炸,楚風從望遠鏡中清晰的看見,有的元軍炮手被飛射的彈片削掉了腦袋,頸中鮮血噴出數尺之高,有的被彈片擊中了胸腹,出現老大一個血窟窿,還有更多的人被爆炸的巨大聲浪震得七竅流血,木木呆呆如同行屍走肉般傻着,全然忘記了開炮還擊,然後被接踵而來的炮彈炸成碎片,就連沉重的鑄銅大炮,也被爆炸的衝擊波掀飛,在空中飛舞着落下,將來不及躲閃的炮手壓成肉泥……
“發射,發射,長生天保佑蒙古人,兒郎們再快些,炸掉漢軍火炮,咱們才能活命!”北元炮手軍萬戶阿老瓦丁高叫着,不少士兵在他的呼喊之下恢復了神智,開始重新裝填,向漢軍陣地發起了第二輪反擊。
咚,一發幸運的炮彈正巧命中了漢軍某處炮兵陣地上的彈藥箱,引發了連環爆炸,那個陣地部分陷入了混亂,射向元兵的炮火暫時減弱了一些。
“看見沒有,長生天是在咱們這邊,真主安拉也會保佑咱們,繼續射擊,不要停,不要害怕!”阿老瓦丁興奮的高叫着,跟個猴子似的上躥下跳。
阿老瓦丁是色目人,原籍西域木發裡,屬於呼羅珊波斯的一部分,伊兒汗旭烈兀西征,他的家鄉被蒙古人踐踏,至元八年(一二六八)大汗忽必烈遺使徵集回回炮匠,阿老瓦丁、亦思馬因於是應詔來中原,造成聞名於世的回回炮。至元十一年元兵渡江伐宋,平章阿里海牙攻襄樊,阿老瓦丁攜回回炮破襄樊、潭州、靜江等城,立下赫赫戰功。
本是蒙元鐵蹄之下的被征服者,卻爲虎作倀和蒙元韃虜同流合污,以漢地軍民的鮮血爲晉身之階,阿老瓦丁成功做到了炮手萬戶府萬戶。
當火炮,這種威力勝過回回炮的武器出現之後,阿老瓦丁詳細研究了一番,波斯數學也頗有獨到之處,製造回回炮對彈道學也有粗淺認識,他很快明白了火炮的發射遠離和使用技巧,郭守敬逃走之後,他就成爲了大元朝使用火器的第一人,此次伯顏丞相南征,他自告奮勇率領剛剛組建不久的炮手軍隨軍南下,滿打滿算要在戰爭中再立新功,以屠殺南蠻子博取大汗的歡心,說不定,哪天多多賞賜些黃金下來,就再好不過了!
“打呀,好,全都瞄準右前方二百丈外,蠻子火炮最多的地方開火!你,炮口壓低一點;你,火藥裝多點!”阿老瓦丁碧綠的眼睛變得通紅,漢軍陣地上綻放的血色火花,在他眼中就等於大汗賜給的錠錠黃金,他簡直恨不得赤膊上陣,親手把漢軍陣地炸飛上天了。
“狗日的元兵,炮打得很不錯啊!”楚風點點頭,這個時代能有如此炮兵水準,算是相當厲害的角色了。
情報司長李鶴軒附到他耳邊,輕輕的道:“敵軍炮手萬戶府萬戶,色目人阿老瓦丁,善於用回回炮,昔年攻破襄樊、潭州等處,皆是此人之力。如今學會用火炮,也相當厲害!惟愛財如命,若皇上有心,微臣可使計將此人納於麾下。”
楚風本有幾分愛財之心,一聽說此人是攻打襄樊、潭州,造成江南百姓死傷無數的罪魁,就立馬失去興趣,沒好氣的道:“這個人嘛,我只要死的——活的也給我弄死!”
李鶴軒立刻用旗語,向陸猛傳達了命令。
要他死還不容易?陸猛讓傳令兵將命令下達到各炮兵陣地。
阿老瓦丁忽然覺得有些兒不對勁,怎麼敵人的火炮轟擊力度突然降了下來,似乎全都在調整射擊角度?他們要幹什麼呢?
不到一分鐘,阿老瓦丁就知道了原因,因爲他已經看到無數黑洞洞的炮口,從各個方向各個距離上指向自己所在的這片陣地!
和當年用回回炮轟擊襄樊城牆,而宋軍無力反擊的情形不同,火炮本是漢軍的看家本領,阿老瓦丁和漢軍炮戰,不是班門弄斧、孔夫子門前賣書、關帝廟門口耍大刀麼?
無數炮彈,帶着襄樊、潭州被屠百姓的冤魂,帶着仇恨的烈焰離膛而出,鋪天蓋地的飛向阿老瓦丁所在的這處炮兵陣地。
完了!這是大元炮手軍萬戶府萬戶阿老瓦丁腦海中最後一個意識,隨後的巨大爆炸中,他就完全徹底的以分子形態迴歸了自然。